查看完整版本: 賊眉鼠眼 -【貞觀大閒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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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17 09:36 AM

第十五章 封官賜田

  三個穿著絳紫色錦袍,戴高頭襆帽的人站在李家院子外,三人面白無須,神情淡漠,大約三十多歲年紀,眼睛不看眾人,卻只冷冷的斜仰天空,顯得分外倨傲。

  李家院子內外圍得密密麻麻的鄉親們嚇住了,忙不迭自覺分開一條道。

  三人也不客氣,淡淡哼了一聲,大搖大擺走進院子。

  「誰是李素?快來接旨。」

  大家傻楞楞的站著,目光紛紛集中在李素身上,眼神充滿了震驚。

  李道正不知何時走出了屋門,一臉蒼白的看著三人發呆,見李素仍呆呆的站立不動,心中氣極,抬腳朝李素屁股狠狠一踹。

  「瓜慫,你做了甚?你做了甚?咋連聖旨都招來咧?嗯……老子今抽死你。」

  李素被踹得一踉蹌,卻欲哭無淚,這話說的,怎麼好像自己招來了賊似的?

  我何德何能招來聖旨啊?最近干得最出格的事情無非是被王家兄弟強行裹挾偷看楊寡/婦洗澡,畫面差點亮瞎了他的眼睛,就算李世民管得寬下旨嚴懲,該被嚴懲的也是楊寡/婦好不好?真是豈有此理。

  降魔法器來不及祭出,宣旨的三人卻一齊變了臉色,異口同聲喝道:「大膽!」

  中間一人氣得直哆嗦,面色由白轉青:「聖旨是皇恩浩蕩,什麼叫『招來』?」

  李道正嚇了一跳,楞楞的不知如何反應,還是李素見機得快,趕緊朝三人跪下,道:「太平村莊戶李素接旨。」

  李素這一跪,院子內外所有的鄉親全跪下了,垂著頭一動不敢動。

  三人陰柔之氣頗重,顯然是宮裡的宦官,見狀不由悻悻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開始宣念聖旨。

  聖旨不算太正式,其實只能算是李世民的口諭,皇上他老人家順嘴這麼一提,不得不承認,李素這種莊戶小民,還沒有動用書面形式給他下聖旨的資格。

  「太平村莊戶李素為君上分憂,解萬民倒懸,創接種牛痘妙法克治瘟災,舉國承惠,功德無加,過而不罰,功而不賞,諸事弗為,御封李素太醫署從九品醫正,賞萬金,賜良田二十畝,欽哉。」

  沒有駢四儷六的華麗辭藻,也沒有所謂「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之類的開頭,大唐皇帝的臉皮相對而言還是很薄的,「奉天承運」這麼不要臉的話大抵還是不太好意思說出口,畢竟老李家也是貴族出身,很有廉恥的,唐宋之後那位朱姓皇帝就不管那麼多了,人家文化不高,泥腿子出身,怎麼誇張怎麼來,一個窮叫花子兼和尚兼邪教組織小頭目,居然稀裡糊涂打下江山當了皇帝,這還不夠「奉天承運」?

  唐朝的聖旨格式開頭沒有太多制式講究,更沒有那句後世傳遍大街小巷膾炙人口的「奉天承運」,聖旨開頭一般就是「制曰」或「剌曰」,很正式的比如冊立太子,封後妃,封臣子爵位等等,便直接用「詔曰」,像封李素這樣的格式,開頭連個「制曰」都沒有,張嘴便直奔主題,除了說明李世民是個很直爽的人以外,也說明李素……沒那面子?

  一個從九品的官位居然聖旨親封,其實也算很有面子了。

  聖旨念完,宦官又冷哼了一聲,然後靜靜的瞧著李素。

  按程序,這時候李素該磕頭謝恩了,然而李素卻傻傻的睜著眼,無辜的與三位宦官對視,大家陷入尷尬的沉默。

  李道正也跪在李素身旁,聞言急忙推了推李素:「瓜慫,聖旨裡說個啥咧?你聽懂了沒?一句一句給我說說……」

  李素搖頭,聖旨最後那句封官賞金賜田他聽懂了,但前面那些話沒怎麼懂,總之……應該是誇他的意思,而且誇得很用力。

  李道正也是個不識字的粗鄙漢子,父子倆都一樣,只聽懂了封官賜金賜田,其他的一句都沒懂,滿懷期待自己那個越來越厲害的兒子給他解釋一下內容,結果兒子也一臉狗看星星的模樣。

  李道正心中頓時冒出一股無名邪火,老李家百年難得一遇的有面子時刻,朝廷的上差看著,全村父老鄉親也在看著,你個慫貨居然給老子搖頭?老子的面子往哪裡擱?

  嘴唇蠕動,李道正默念……咒語?果然,毫無預兆的,那根紫黑色的降魔法器被祭了出來,李家院子上空霎時電閃雷鳴,烏雲壓頂……

  莊戶漢子沒那麼多講究,既然聖旨是給李素封官賜田,自然是好消息,李道正放下了心事,也不管什麼場合,惱羞成怒的李道正揮舞著藤條,當著宣旨宦官和鄉親們的面,開始追殺兒子。

  「慫貨,給老子受死!」

  「爹,人多,別鬧!」

  刷!

  情勢突變,老爹追殺,兒子逃命,一時間李家院子雞飛狗跳一塌糊涂,鄉親們懵然無措,三位宦官氣急敗壞,倉惶四避,幾百人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莊戶漢子追殺新鮮出爐的朝廷命官……

  ******

  悶悶不樂的坐在田埂邊,李素心情很沉重。

  快開春了,久凍的土地需要翻一翻,田埂上不時有鄉親們扛著農具來往,大家看見李素後的表情很統一,笑容裡帶著敬畏,不管年長年幼,胡亂給他行個禮,然後見鬼似的跑掉,跑得飛快,生怕李素追上來咬他們一口似的,幾位年邁的爺爺輩以前最喜歡有事沒事朝李素屁股上抽一記的,現在見了面也離著一丈遠,行禮很恭敬,更別提抽他了。

  雖然這麼說很犯賤,但李素真的很不習慣,沒人抽,皮癢癢……

  官啊,從九品的官,品階再小,那也是官。

  聖旨下了以後,鄉親們便自覺地對李家敬畏起來,官和民涇渭分明,絕不允許逾越,昨日王樁和王直只是笑呵呵的拍了拍李素的肩膀,回家後立馬被他爹吊起來抽個半死,抽得那個淒慘樣子,連李素都為他們叫冤。

  一切都不對了,李素忽然覺得很不快樂,因為這個官,無形中與鄉親們的距離拉開老遠,這不是李素想要的生活,若真追求榮華富貴,剛來的時候李素會利用前世的知識發明這個創造那個,用盡一切辦法出風頭,封官封爵真的不難。

  當了官,意味著一只腳已跨進了朝堂,進了朝堂就免不了爭斗,李素要的是悠閒懶惰,要的是不思進取,因為他對這個時代的人和事還是太陌生了,從來不敢小看古代人,那些聖君名臣名將能夠彪炳史冊,他們的智慧和心機,豈是李素能抗衡的?

  因為陌生,所以敬畏,李素是凡人,而且是個膽子並不算太大的凡人。

  跨進朝堂後,自己還能過現在這種曬著太陽哼著小曲兒偷看寡/婦洗澡的快樂日子麼?

  不能吧?

  …………

  「老神仙要走咧?」

  臉上堆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李素心中卻歡快的唱起了歌兒。

  孫思邈自顧垂頭整理著行裝,旁邊還站著一位和顏善目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粗布麻衫,看起來和尋常莊戶漢子沒什麼區別。

  孫思邈頭也不抬,指了指那位漢子,道:「這是劉神威,我的大弟子,太醫署的太醫令,嗯,你的上官,小娃娃過去見個禮。」

  李素急忙上前行禮:「拜見劉大人。」

  「原來是新晉李醫正,這裡不是醫署,我也未穿官服,不必行官禮,罷了罷了。」

  劉神威名字很威風,人很和善,最重要的是不煩人,不像某孫姓老神仙那樣喜歡問東問西,他很快博得了李素的好感。

  很親熱的勾過李素的肩膀,劉神威力氣很大,李素就這樣跌跌撞撞被劉神威勾帶著往屋外走。

  或許久受老神仙熏陶,劉神威沒有任何官架子,對李素更是親切無比,仿佛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走出屋外,劉神威便和李素寒暄起來,態度那是相當的親切。

  「何謂『細胞』?何謂『細菌』?把人肚子剖開還能活麼?你為何這樣看著我?你倒是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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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18 04:36 AM

第十六章 李素辭官

  太醫令是太醫署的最高上官,太醫署裡總共配了兩位太醫令,劉神威是其中之一。

  很難想象一位正五品官員竟然沒有任何官架子,而且這麼羅嗦……

  孫思邈已收拾好了行裝,劉神威恭敬地幫他拎著小包袱,師徒二人看著李素微笑。

  指著劉神威,孫思邈笑道:「我這徒弟不像當官的,對吧?」

  李素呵呵干笑。

  「從武德到貞觀,聖上三次宣召貧道入朝為官,執掌太醫署,貧道閒雲野鶴之人,立志普濟眾生,怎甘困於華殿宮宇?奈何聖上相邀多次,貧道礙於……礙於情面,只好讓貧道的大弟子代師出任太醫令,我這大弟子醫術泛泛,勝在醫德和人品不錯,多年跟隨貧道民間鄉野問疾診病,出任太醫令倒也勉強。」

  李素懂了。

  李世民三次邀請老神仙出來當官,老神仙只想在民間治病救人多積功德,當了官必然影響他飛升仙界,於是拒絕,然而邀請三次之後,老神仙又有了新的擔心,怕拒絕太多次而傷了李世民那顆敏感脆弱的玻璃心,萬一人家被拒絕得心碎之後,惡向膽邊伸,在他飛升仙界之前索性橫下心弄死他,於是不得已把大徒弟推出來,正是「背黑鍋你來,墊背你去」,反正不要影響我飛升……

  看著劉神威那張笑得毫無心機且憨厚的臉,李素也明白了為何老神仙選中他去當官,俗話說「世上騙子太多,傻子明顯不夠用」,而老神仙,顯然運氣很不錯……

  幾句話裡推斷出歷史真相,李素覺得自己果然是個人才,而且是個很英俊的人才,一想到「英俊」二字,李素又做了一個很英明的決定——有了錢之後第一件事,買一面銅鏡。

  昨日宦官宣完旨意之後,很痛快的把皇帝的賞賜一並給了。

  「萬金」「良田二十畝」。

  地主胡家很痛快,當著全村老少的面撕毀了李道正與胡家以前簽的佃戶契約,涇陽縣衙派了一位小吏,在太平村西邊丈量了二十畝荒地給了李道正,並辦好了土地文書契憑,從此李家不大不小也算是個小地主了。

  多少土地李素並不在乎,不過賞賜的「萬金」,卻令李素期待了很久,他有很多購物計劃,包括買銅鏡,以及……再多買一面銅鏡。

  直到兩名宦官抬著一個大托盤,把所謂的「萬金」送來時,李素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這時他才知道,「萬金」並不是一萬兩黃金,連一萬克黃金都不是,萬金根本就不是金,而是銅錢,一文錢算一金,萬金就是一萬文錢,大唐缺銀,只能以銅錢為主要貨幣,一千文是一貫錢,李世民賜的「萬金」,其真相就是——十貫錢。

  這簡直是歷史上最該死的標題黨……

  …………

  孫思邈和劉神威准備離開太平村時,行程忽然被耽擱了。

  「不想當官?為啥?」孫思邈眉頭微皺。

  「小子德不高,望不重,接種牛痘之功實在微末,聖上之賜太過厚重,小子領受不起……」

  孫思邈白眉微挑:「哦?看不出小娃娃竟是高風亮節之人,可敬可佩……如此說來,聖上賜的萬金和良田你也不願領受?」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道:「萬金和良田這個可以有,真的可以有,至於當官……」

  孫思邈和劉神威看著李素發呆,半晌,孫思邈氣笑了,抬腳朝李素踹去,李素一閃,沒踹中。

  「混帳東西,天家賞賜若是不願領受,全數推辭便是,哪有像你這般拿兩樣退一樣,挑挑揀揀有零有整,你當是西市買蓮菜麼?」

  李素心疼得臉頰一抽,不想當官就必須把所有賞賜都還回去?唐朝人做事有必要這麼干脆麼?

  「非是小子不識抬舉,天子聖明,厚賜小子,小子從昨日到現在心緒一直很激動,遙感吾皇恩德,小子實在無以為報,唯有以身報國,為聖上嘔心瀝血……」

  覺得言語仍不能充分表達心中感激,李素舉目四顧,胡亂找了個方向,就當是長安城太極宮所在,深深一個長揖下去,算是表達了對吾皇萬歲無比感懷的心情……

  孫思邈臉都黑了,捋著白須臉色難看地道:「小娃娃……莫鬧!長安城在那邊!」

  「抱歉抱歉,小子方向感不太好……」李素急忙轉了個方向,繼續長揖。

  「老神仙,您看啊,接種牛痘克治天花,這一切全托天子聖明,老神仙勞苦功高,小子不敢貪天之功,卻也不敢妄自菲薄,雖無大功,微末勞苦之功總還是有幾分的,官呢,小子就不當了,至於聖上所賜萬金和良田……」李素看了看孫思邈的臉色,然後露出一臉很勉強的表情:「萬金和良田……小子就不推辭了吧?全都推辭了,聖上會很沒面子的,老神仙您說呢?」

  孫思邈淡淡問道:「小娃娃嘴裡沒一句實在話,老實說,為何不想當官?你怕什麼?」

  「小子少不更事,而且身子孱弱,擔不起事,若進了太醫署當官,怕是會牽累各位大人,辜負了聖上一片美意……」

  李素說著,擺出一個不勝涼風般柔弱的造型,望向孫思邈的目光很譴責,就像看著一只摧殘國家幼苗的老禽/獸。

  「我……還只是個孩子啊!」

  孫思邈臉色鐵青:「…………」

  劉神威的臉色也很復雜,目光不停的在恩師和李素二人身上游移,偶爾仰頭望天,翻著白眼。

  李素將目光投向劉神威,試探地問道:「劉大人,辭不受官……不算罪吧?」

  劉神威嘆了口氣:「當然不算罪,天子自登基以來廣興仁政,澤被四海,豈有不願當官便加罪之理?恩師辭拒三次,聖上仍對恩師禮遇有加,只不過……」

  劉神威望定李素,道:「我與你雖是初識,但知你少年老成,進退有度,絕非尋常莊戶農家少年可比,陛下既賜爾官祿,為何堅辭不受?我想聽聽實話。」

  李素嘆氣,道:「小子對醫事一竅不通,接種牛痘之法亦是偶然發現,如何接種,小子已原原本本授予太醫署的各位醫官,別的病理病症,真的都不懂了,一個對醫事一竅不通的人若入太醫署為官,上官和屬僚如何看我?朝堂怎容得下我這等屍位素餐之輩?與其如此,不如識趣堅辭,也好成全陛下善識人才之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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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18 04:37 AM

第十七章 流言蜚語

  李素的話確實是實話,是他的心裡話。因為李素實在很心虛。

  前世對中醫一竅不通,充其量知道幾個土方偏方,接種牛痘也是非常僥幸才回憶起來的,除此別無長處。

  連李素都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簡直是個廢物啊。

  太醫署不僅僅要給君臣瞧病,而且還是個教徒弟的地方,相當於皇家醫科大學,李素這種只會種牛痘的家伙進去教書,恐怕連一天都撐不過就會被醫科學生們的目光鄙視至死。

  再說,太醫署也是官場,官場就免不了利益糾葛和爭斗,李素這個十五歲的孩子進去當官,還不得被那些虎視眈眈的官員們撕成碎片啊?

  孫思邈和劉神威盯著李素,眼睛一眨不眨,良久,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是實話,雖然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的佳話,然則木秀於林,終是弊大於利,小小年紀不為名利所誘,深知驅禍避凶之道,僅此一言,便知你很不簡單了。」

  李素當然知道自己很不簡單,他的復雜之處若說出來,恐怕老神仙會嚇尿,就算飛升到了仙界,第一件事也是找仙醫治療他的前列腺……

  劉神威嘆了口氣,道:「不想當官便暫時不當吧,你確實太年少了,這個年紀當官,委實古今罕見,罷了,你把朝廷授你的官印官服交還給我,我回長安後進宮代你向陛下辭官便是。」

  李素大喜,急忙躬身行禮:「多謝劉大人體諒,小子不懂事,讓大人為難了。」

  孫思邈很嫌棄的揮了揮手:「滾吧滾吧,小娃娃記得,以後若又『偶然』發現了治病救人的妙法,不妨來長安城的長樂坊找貧道,可不敢藏私。」

  「是是是,小子銘記於心,老神仙和劉大人一路保重。」

  孫思邈和劉神威站在大路中間,看著李素喜滋滋的往回走,二人眼中泛起欣悅之色。

  「此子……不錯,來日必為我大唐英傑。」劉神威感慨道。

  孫思邈捋了捋須,笑得不懷善意:「小娃娃不想當官,可他老爹卻想得緊,一聲不吭把官辭了,他老爹一定會抽死他,呵呵,他高興得太早了。」

  李素朝前走了十幾步,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頓住腳步,然後轉身又走了回來。

  孫思邈二人疑惑地瞧著他。

  李素神情頗為忸怩,吭哧半天才訥訥道:「劉大人,小子把官辭了,這官兒……應該很值錢吧?」

  「值錢?」劉神威臉色有點難看了。

  「您看啊,官呢,小子不當了,所以陛下賞賜的心意呢,未免就打了點折扣,聖心怎能打折扣呢?對不對?」

  劉神威隱約明白眼前這混帳想說什麼了,目光頓時有些不善:「你意欲如何?」

  李素目光灼熱,語氣興奮地送上自己的建議:「可以把官位折算成錢再賜給小子啊,十貫八貫的……」

  孫思邈和劉神威仿佛忽然間患上了顏面神經失調症,二人臉頰不停的抽抽……

  二人對視一眼,孫思邈扭頭低聲道:「此刻,他爹未在跟前。」

  「師尊的意思是?」

  「抽他!」

  蒲扇般的大巴掌高高揚起,李素只好轉身就跑。

  明知會被拒絕,但他,還是很失落……

  …………

  …………

  老神仙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但留下了一句預言。

  預言果然被說中。

  李素回到家,吭吭哧哧把辭官的事告訴了老爹,李道正發了整整一柱香時間的呆,然後二話不說祭出了降魔法器,仰天哈哈狂笑,瘋了似的滿村追殺這個不肖子。

  這次李道正是真的生氣了,抽李素時很用力,絕不像平常那樣恐嚇似的抽幾下,重重抽了幾下後扔了藤條,獨自坐在門檻上發呆,神情很蕭瑟。

  李素很愧疚,辭官的決定沒有對不起自己,但辜負了老爹。

  他知道老爹只是尋常的莊戶漢子,這輩子沒指望當官,但和所有當爹的人一樣,他把無限的希望寄予到了下一代,他希望兒子過得好,過得衣食不愁,過得出人頭地。

  不管怎麼說,終究還是辜負了老爹。

  李素慢吞吞走到李道正面前,蹲下,父子二人對視。

  「爹,孩兒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李道正深深嘆了口氣,仿佛洩出了心頭久抑的郁卒,道:「算咧,沒那個命呀,以後好好過日子,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目光轉向村西頭,李道正的眼中漸漸泛起了希望:「我們有了二十畝田,還有十貫錢,只要年景不算太壞,至少餓不著咧。」

  李素笑了:「日子,總有奔頭的。」

  ******

  生活終於回到了正軌,李素自己劃定的正軌。

  李素辭官的消息飛快傳遍了太平村,鄉親們的態度也恢復如前,見面笑幾聲,罵幾句,抽幾下,仍如往常般親暱,態度真誠多了,不再是那副見了墳頭拜鬼的樣子。

  態度和善了,但是李素感覺鄉親們看著他的目光怪異了許多,經常還能聽到一些欠抽的閒聊碎嘴。

  「娃他爹,你咋教孩子的?好好官兒被他辭了,作孽喲!李家祖宗都氣得墳頭裡跳腳咧……」

  「唉……」李道正冗長而深沉的長嘆。

  「就是,李家當家的啊,不是叔說你,以後少抽孩子,李素小時候還是很靈醒的,被你抽多了,現在變得瓷嘛二楞的,辭官的時候你咋不攔著咧?」

  「他一聲不吭辭了才跟我說,我能咋辦?」

  「抽他呀!抽他!」

  李素:「…………」

  忽然好想把官位要回來,然後讓這幫人排成長隊,自己順著隊伍一路大嘴巴子扇過去,那感覺,美滴很,美滴很。

  王家兄弟最近打架的次數明顯比以往高出許多。

  塵土飛揚的戰場,橫七豎八躺滿了壯烈倒地的少年,王樁王直傷痕累累站在戰場中間,捂著痛處互相攙扶,指著哀哀的少年們,一臉惋惜加悲憤。

  「李素傻是傻了點,但再傻也是我的好兄弟,辭官又如何?誰一輩子沒個腦子抽風的時候?抽個風咋地?憑什麼罵他?誰再敢胡咧咧,老子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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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18 04:38 AM

第十八章 胡家巨變

  春風化開凍土,涇河蜿蜒而下,河畔垂柳新發了嫩芽兒,像剛睡醒的嬰兒,伸展著嬌憨的懶腰。

  微風細細的,吹拂過臉龐,有種昏昏欲睡的恬靜。

  李素和王家兄弟坐在河畔邊,李素注視著河水發呆,王家兄弟卻急得在他身後來回繞步。

  王家兄弟不能不急,因為李素現在這個樣子很危險,雖然李素覺得自己無論何時何地何種狀態,模樣都是完美的,哪怕發呆也透著一股子「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出塵氣質,但王家兄弟顯然不這麼認為。

  小心地朝前跨一步,王樁一副老虎頭上拍蒼蠅的害怕表情,顫抖著拍了拍李素的肩:「兄弟……兄弟,你沒事吧?」

  發呆時被人打斷是很破壞情緒的,李素不悅地扭過頭,斜眼瞥著他:「咋咧?」

  王樁小心翼翼地道:「春天風大,傷身子咧,你病沒好,是不是……回家躺躺?」

  李素目光有些不善:「誰說我病了?」

  「沒病誰會辭官啊?兄弟,聽我的,別鬧,回家躺幾天就好了,你心思重,偶爾抽個風……唉,抽風就抽風吧,當官有啥意思,咱不當官了。」

  太氣人了,這說的是人話嗎?

  李素騰地站起身,一腳踹得王樁一趔趄。

  王樁呵呵傻笑兩聲,也不還手。

  自從李素接種牛痘救了王家上下後,王家兄弟對李素越來越服帖,雖然仍如以前般笑笑鬧鬧,但兄弟倆看著李素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和……崇拜?

  懶得跟他們計較,李素在河畔坐下,呆呆的看著河水,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們別多心,我沒病,辭官是因為我當不了這官,原因很復雜,以二位的智商……算了,我積點口德吧,來,坐下陪我發發呆。」

  「發呆有啥意思?」王樁很不屑地否決了李素的提議,接著語氣興奮地換了另一個提議:「官上昨日來人咧,給楊寡/婦說了一門親,聽說是北邊周莊的,三年前死了婆姨,帶了倆娃,家裡雖窮了點,模樣雖丑了點,人卻是條精壯漢子,楊寡/婦答應咧,三天後出嫁過去……咱們最後再看一次她洗澡吧?看一眼少一眼咧……」

  說著王家兄弟臉上同時露出惋惜和黯然的表情。

  李素:「…………」

  很無語啊,一件如此猥瑣的事情,竟被兄弟倆生生搞出「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的傷感詩意出來,而且詩意的對象還是一位重達兩百斤的……女壯士?

  「我與二位兄台無仇無怨,二位就不要再傷害我的眼睛了,坐下好好發一陣呆比什麼都好,再過十年二十年你們就知道,發呆是人生中最幸福最珍貴的享受。」

  王家兄弟顯然不能理解李素的感受,二人安靜不下來,見李素不想搭理他們,兄弟倆也不介意,坐在李素身邊沒話找話。

  「對了,今早村裡出大事咧……」

  看,多麼富有懸念,引人注意的開場白,但李素眼睛都沒眨,跟一尊蠟像似的一動不動,繼續發呆。

  開場白沒達到效果,老二王直心疼哥哥沒話找話的尷尬,急忙解圍,如同相聲裡的捧哏似的搭腔:「哦?啥大事?」

  有人搭腔,王樁頓時來勁了,神采漸漸飛揚起來。

  「咱們的主家,胡家遭難咧。」

  「咋的咧?」

  王樁壓低聲音,一副消息靈通人士的神秘樣子:「聽說胡家把名下的商鋪和土地全都變賣咧,長安城裡的幾個商鋪不知道賣了多少錢,但是咱們莊子的土地,你們猜猜賣了多少?」

  「胡家在太平村有三百多畝地,少說該賣個幾千貫吧?」

  王樁搖頭,伸出一個巴掌:「五十貫!」

  王直倒吸一口涼氣,兩眼瞪圓,連李素都情不自禁扭頭。

  「這……這哪裡是買賣,胡家這是被搶了啊,這年頭天下太平,也沒聽說長安附近鬧匪啊。」王直這下是真吃驚了,也不顧自己扮演的角色要講究四門功課,說學逗唱。

  王樁重重點頭:「是真的,今早就聽到胡家院子裡女人小孩哭鬧,門口也停了許多馬車,多半要搬走咧,我們太平村很快要換主家了。」

  李素嘆了口氣,終於徹底放棄發呆的想法,因為這個話題……太誘人了。

  「胡家得罪人了?」李素忍不住發問。

  「應該是得罪人了,不然三百畝地五十貫給打發,跟明搶有啥區別?」

  說著王樁搖搖頭,道:「終究是商賈,家裡沒底氣,長安城裡權貴太多,走路上隨便不小心撞個人都有可能是王爺,犯駕可是大罪咧。」

  王直嘆道:「主家其實這些年待我們莊戶不錯,有幾年遭了災,胡家挨家挨戶給我們送糧食呢,可惜了……」

  …………

  第二天,胡家帶著一門老小,裝了十幾車家當,哭哭啼啼的離開了太平村,剛離開不久,事情的真相也在太平村悄然傳開。

  事情很簡單,並不復雜。

  胡家確實得罪了人,得罪的人來頭不小,百年來最富盛名的世家門閥,至今長盛不衰的七宗五姓之一,滎陽鄭氏。

  長安城是大唐都城,也是現今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七宗五姓在長安城內皆有產業和商鋪,有商鋪自然便存在競爭,商場上的殘酷廝殺與戰場一般無二。

  胡家這些年買賣做得大,長安城裡開了三家綢緞鋪。

  大唐的絲綢工藝很高,有名的絲綢產地各不相同,如劍南,河北的綾羅,江南的紗,彭越二州的緞,宋,毫二州的絹,常州的綢,潤州的綾,益州的錦等等,種類琳琅滿目,工藝巧奪天工。

  胡家綢緞鋪各種絲綢都賣,而且價格公道,在城裡創下不小的名聲,然而滎陽鄭氏也在城裡開了幾家綢緞鋪,不幸的是,鄭家鋪子裡也賣各種絲綢。

  絲綢當然不僅僅是零賣,主要利潤來自大宗采買,長安城裡的異國胡商數不勝數,千裡迢迢來到大唐,沖的就是大唐精美的絲綢,一宗買賣談下來,綢緞鋪往往數百上千貫的純利。

  同行不僅是冤家,而且還是仇家,胡鄭兩家既是同行,自然難免在商場上廝殺一番,鄭家是百年門閥,論底蘊不知比胡家強了多少倍,於是無論商場還是官府,胡家忽然間迎來了各種打擊,胡家當家的氣急敗壞之時出了一記昏招,鋪子裡所有絲綢降價,以低於成本價的價格出售,以此爭搶市場。

  這一招確實干得有點不講究了,這是砸所有同行的飯碗,貞觀年間政通人和,官府和百姓的關系之和諧,遠邁古今,可謂清平盛世,在這個凡事都講道理的年代,哪怕如鄭家這等門閥世家,也不敢對競爭對手動用極端手段,誰知胡家出了這一記昏招,立馬給鄭家送上了下黑手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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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18 04:46 AM

第十九章 黃雀在後

  胡家商鋪很輕松被鄭家打掉了,過程不大清楚,大抵都是一些約定俗成的套路,聯合商戶打壓,掐住進貨渠道,動用官府封鋪等等,這些手段自然不會公諸於眾,大家看到只是結果。

  胡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城裡的商鋪全部低價折賣給鄭家,連太平村的三百畝土地也保不住,五十貫的可笑價格算是勉強遮掩了一下鄭家的豪奪行徑,胡家老小以失敗者的姿態匆匆離開長安,離開關中。

  事情分不清對錯,胡家有錯,鄭家的手段更是殘酷,如果說胡家降價這一招干得不講究,鄭家強取豪奪胡家家產更不講究。

  很奇妙的年代,權貴和官府對平民百姓的態度古今未有,多年戰亂下來,民間人口越來越稀少,權貴和官府大抵也感到百姓的重要,於是態度漸漸變得和善,這些年很少聽說權貴欺壓平民的傳聞,一個個彬彬有禮,貌似君子,兩個原本應該對立的階級,千百年來從未像如今這般和諧過。

  然而這種彬彬有禮僅止對平民,權貴與權貴之間,地主與地主之間,爭斗起來仍是血淋淋的無比殘酷,失敗者連翻身的機會都不再有,灰溜溜的卷鋪蓋離開。

  莊戶們都有人情味,胡家離開那天,莊戶們自發相送,憑心而論,胡家對莊戶確實不錯,這是很普遍的現象,如今的地主可不是那種頤指氣使不可一世,動輒跟黃世仁似的逼佃戶賣兒賣女的惡劣形象,事實上胡家在太平村還是頗得人心的,鄉親們將胡家送到村口,不少人暗暗垂淚,胡家上下也不矯情,紅著眼圈給大伙兒行了禮,算是給這些年的主雇情分劃上了句號。

  李素也在相送的人群中,他對胡家的印象很不錯,也許是受前世太多影視劇的荼毒,難得碰到如此仗義爽快的地主,顛覆了李素以往對地主的認知,現在胡家落了難,李素真心有些替胡家難過。

  看著胡家的馬車在如綿針般的春雨裡迤邐而行,李素默然靜立,心緒凌亂如麻。

  他發覺自己當初辭官的決定果真是英明無比,利益越大的地方,紛爭越多,爭斗的過程和結果也越殘酷,自己羽翼未豐之前沒有往前邁出那一步,委實是明智的。

  決定了,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劈柴,喂老爹,周游村莊。關心糧食和蔬菜,面朝黃土,春暖花開。

  …………

  胡家走了,新的主家還未入住,莊戶們議論紛紛,人心不安。

  本以為塵埃落定的事情,忽然又出現了神轉折。

  胡鄭兩家之爭在長安城小范圍的傳播開來,鄭家做事很低調,把胡家這個競爭對手殺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鄭家也從未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更沒有到處宣傳,仿佛只是輕輕拂去了肩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似的,接收了胡家的店鋪後只換了個招牌,然後本本分分做買賣。

  然而終究是底蘊深厚的百年門閥,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關注著,胡家被鄭家逼出關中一事,很快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傳來傳去,僅兩天時間,此事傳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事情的影響很惡劣,朝官和百姓當然站在弱者一方,民間罵聲四起,大伙兒要罵不會罵鄭家,罵的是朝廷,是皇帝,這就好像大孩子欺負小孩子,小孩子被揍哭了,旁觀的人幫忙找公道,自然不會找大孩子,而是找大孩子他爹。

  很不幸,李世民就是那個不爭氣的爹……

  天子天子嘛,輩分當然比較大,理論上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子民,包括鄭家。

  鄭家來不及上表自辯,李世民便怒了。

  天下是他李家歷經百戰打下來的,多年戰亂令民間傷了元氣,貞觀年正是實行修生養息政策之時,兩代君臣近二十年努力,好不容易把大唐營造得民風朴實,政通人和,天下百姓對李唐社稷正是萬眾歸心之時,結果這該死的世家門閥竟不給天家長臉,李世民絲毫未經猶豫便決定了站隊的方向。

  不敢動世家門閥,對李世民來說,七宗五姓已不僅僅是大老虎,但該有的態度必須擺出來。

  胡家離開長安的第五天,太極宮裡傳出一道聖旨。

  皇九女恰二八生辰,李世民極寵之,賜珍珠絲帛無數,更正式封為「東陽公主」,實食邑百戶,而食邑封地……正是太平村,原胡家的三百畝土地,全部被劃為東陽公主的封地。

  朝廷還是很講道理的,以國家名義收購土地,土地原主人花了多少錢買的,朝廷雙倍補償。

  太常寺派了兩位小吏到太平村,將賜給東陽公主的土地實際丈量之後便回了城,然後與鄭家交涉。

  交涉之後便有了一個頗具喜感的結果。

  鄭家花五十貫買來的三百畝地,放在手裡還沒捂熱乎,轉眼便被皇家買走,而且是雙倍,一百貫錢抬入鄭家華宅,土地文書被皇家收回,鄭家花費不少力氣強取豪奪來的土地,又被一個塊頭更大更壯的家伙搶走了。

  一百貫……鄭家闔府上下一天的伙食費都不止這個數。

  鄭家家主好累,忽然不想住京城了,想回家,想媽媽……

  *********

  聖旨內容傳到長安坊間,百姓商戶們楞了許久,接著哄然大笑。

  李世民打臉的手法很嫻熟,力道很足,一道聖旨不但討好了自家閨女,而且打壓了門閥氣焰,更平息了朝堂和民間的議論,盡得天下民心,可謂一舉多得。

  無數鄙夷和嘲笑聲中,鄭家非常識時務的從家裡拎出一個臉上刻著「替罪羊」仨字的商鋪管事,西市裡當著無數商戶百姓的面,活活打斷了管事的雙腿,然後送進了衙門,派快馬給走在半路上的胡家補償兩千貫錢,並賠禮道歉。

  事件塵埃落定,如綿絲的春雨裡,工部征調千名工匠民夫,將太平村曾經的胡家華宅拆去,原地搭建一座更豪華的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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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19 08:58 AM

第20章 地主新貴

  公主府建造得很快,千名工匠民夫日夜不休,數日之間,一座恢弘大氣的公主府已略見輪廓,太平村的鄉親們懷著好奇,試著湊近瞧一眼,發現工地上監工的官員和兵衛很和氣,不僅沒有驅趕大家,工部官員反而一臉親切的主動與鄉親們搭話,閑聊。

  閑聊還是很有作用的,村中宿老趙爺爺與官員聊了很久,然後趙老頭一臉春風得意的回來告訴大家,公主府工地缺人手,村中青壯若想賺點存糧,可去工地做工,一天三文錢,或換兩斤黍米。

  莊戶們歡呼雀躍,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奔向工地。

  公主府建造的速度越來越快,僅半個月便已見雛形。府邸比原來的胡家擴充了近六畝,裏面亭台水榭假山正殿皆俱,正殿比原來的胡家正堂拔高了一丈多,兩側加了角檐,殿頂正中多了一個火球,以及皇家專用的吻獸鴟尾。

  一個月後,公主府竣工。

  在一個余暉滿地的傍晚,一隊百余人的金吾衛將士打著儀牌,舉著五翅高屏,後面二十多名宦官宮女跟隨,一百多人簇擁著一乘金色軟輦,靜靜的進了太平村,入住公主府。

  …………

  “公主是個啥樣子嘛?”

  王樁掛在一株粗壯的銀杏樹上,眯著眼使勁眺望遠處貴氣逼人的公主府。

  “沒看見,進了村一直沒露過面,村裏人都沒見著……”王直的神情也很向往,少年人情竇初開的期待一覽無遺:“應該比楊寡/婦漂亮吧……”

  說著用雙手比劃了一個很誇張的手勢:“屁股少說該有兩個磨盤那麼大,好生養咧。”

  李素很不想搭理他們,大家的代溝少說也有一千多年,但現在實在忍不住了。

  “王老二,說話小心點,這種話我們幾個說說無所謂,千萬別傳到村裏,不然會被官府問罪,背地裏少提公主。”

  王樁比王直大兩歲,也到了懂事的年紀,聞言楞了一下,接著嗖地從樹上竄下來,照著王直的後腦勺扇了一記重的。

  “嘴貨,啥大逆不道的話也敢往外蹦,想死莫拖累爹娘,再聽你胡咧咧,廢了你的舌頭。”

  李素沒再理二人,垂頭用小錐子在一根扁扁長長的木頭上鑽孔。至于兄弟二人議論的話題,比如公主長什麼樣子,公主府修得多氣派,門口那隊金吾衛軍士多威風等等,這些話題李素一句也不想搭腔。

  太遙遠了,遠得不像活在同一個世界,關于公主的話題,根本沒有摻和的必要。

  “李素,你在做啥咧?”王家兄弟好奇地湊過來。

  李素頭也不擡:“牙刷。”

  “牙刷做甚的?”

  李素歎了口氣:“牙刷,當然是刷牙的,難道用來洗馬桶嗎?”

  受夠了這個年代的柳條枝,每天在嘴裏捅幾下,洗完後一嘴的碎木屑,半天吐不幹淨,李素的潔癖克制再克制,終于忍不了了。

  這幾天細心搜集了一些豬棕毛,把它修建整齊,然後木頭上鑽孔,把棕毛塞進小孔裏,用魚膠固定住,一個簡易版的牙刷大功告成。

  “怎樣?既美觀又精致吧?”

  李素舉著剛剛做好的傑作,一臉得意地朝王家兄弟炫耀。陽光下,那只凝聚了心血的牙刷像法器般散發出萬道金光,寶相十分莊嚴。

  牙刷有了,牙膏卻是個問題,關于它的成分……

  算了,用鹽吧,李素想過的只是悠閑而懶惰的日子,絕不會用太複雜的問題來為難自己,比如牙膏成分什麼的。

  “這是個啥嘛?”王樁接過李素手裏的牙刷,好奇地端詳許久:“刷牙用的?塞進嘴裏?”

  說完王樁做了一個令李素想殺他一萬遍的動作,他把那只剛做好的牙刷塞進了自己的嘴裏,然後……來回抽動。

  從嘴裏抽出來,王樁很不屑地將牙刷遞還給李素:“不咋地,還給你。”

  降龍十八掌咋練的來著?不管了。

  李素發了瘋似的在王樁身上打完了一整套降龍十八掌,然後將牙刷狠狠扔到王樁身上。

  “送你了,殺才!”

  *

  開春了,正是農忙季節,李道正和李素更忙。

  朝廷賞了李家二十畝地,只靠父子二人是很難料理的,春播之時,李道正和李素累死累活三天三夜,人都快趴下了,父子倆喘著粗氣吐著舌頭談了一下午人生和理想,終于得出一個很傷錢的結論,——雇人。

  沒辦法的事,春播必須爭分奪秒,二十畝地首尾相連看不到頭,李道正的體力還好說,李素的體力,只能說比廢物稍微高一點點。

  藏得嚴嚴實實的十貫錢翻出來,李道正嘴唇直哆嗦,咬著牙一文一文數,每數一文臉上的肌肉便情不自禁地顫一下,數出三百文捧在手裏,李素敏感地發現李道正眼裏泛出了淚光,仿佛捐獻自己的身體器官似的,把錢擺在桌上。

  癡癡的看著桌上那一堆即將花出去的銅錢,李道正幽幽歎氣,一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憂傷。

  “活不成咧,太傷錢咧……”李道正說著說著,眼淚真流下來了,一邊傷心一邊用往下撥拉,幾十文錢被撥拉走了:“再跟他們說說,少一點……”

  李素也快哭了,心情格外沈重,當初朝廷賞下這十貫錢時他便美滋滋地做好了購物清單,第一件事是買一面大銅鏡,每天照一個時辰鏡子,美美地欣賞自己的絕世容顔,現在看老爹這副小氣樣子,買銅鏡這個美好的願望像陽光下的泡沫般破碎了……

  三百文錢,請了村裏十位莊戶幫忙春播,耽誤下來的農活幾天便幹完了。李素覺得價格很公道,李道正顯然不這麼認為,錢花出去後便每天陰沈著臉,一副每天都過清明節的模樣。

  從貧苦莊戶一躍成為小地主,不得不說,李道正的心態還未擺正。

  如果沒有那件神出鬼沒的降魔法器的話,李素倒是很想跟老爹再談一次人生和理想,告訴他何謂財富,何謂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

  不過那根不講道理的藤條成了父子二人溝通的代溝,李素決定不發一語,每天欣賞一下老爹糾結肉疼的表情,其實也挺賞心悅目的。

  …………

  東陽公主成了太平村最大的地主,聖旨裏說“實食邑百戶”,便意味著村裏有一百戶人家成了公主莊子裏的莊戶,這一百戶人家每年勞作之後,將原本要交給官府的糧稅轉交給公主。

  新上任的地主婆很客氣,一點沒有擺皇家架子,花了三天時間將公主府的內部事務打理清楚後,東陽公主親自出門,依照禮節拜訪了村裏幾位德高望重的宿老,因為禮制的原因,公主沒給宿老們行禮,親自登門拜訪已是對莊戶們天大的擡舉。

  宿老們感動得涕淚橫流,指天畫地發誓一定將莊戶們料理妥當,誰敢調皮搗蛋紮刺兒,必取他項上人頭,將首級做成酒器送予公主案前,考慮到公主是女兒家,酒器上面可以格外給公主雕幾朵牡丹……

  不知道公主當時什麼心情,聽說離開時俏臉蛋有點發白,臉上堆起的笑容跟哭似的。

  很快,主家的新規矩。

  說是新規矩,其實一切都是蕭規曹隨,基本沒什麼變動,只是多了一條新政,也是唯一的亮點。

  東陽公主決定在太平村東頭建一座學堂,興辦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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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3 08:48 PM

第二十一章 上學讀書

  公主辦村學的目的其實很簡單。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用在東陽公主身上很合適。

  太平村的莊戶不富裕,地位也不高,但是再窮的地頭蛇,也是地頭蛇,公主這條小金龍如果想以後在太平村能過上真正的太平舒坦日子,適當給地頭蛇一點好處是必須的。

  不能直接給糧食,關中人雖然窮,但特別有骨氣,送糧食莊戶們會背後罵娘,因為這種行為在關中漢子眼裡等同於施舍,是奇恥大辱,以往遇到災年,莊戶們哪怕家裡快餓死了也不跟地主開口,還得地主自己把糧食送上門來,莊戶們一副不屑的樣子接了,說好,算借的,敢說是賑濟立馬翻臉。

  想要籠絡莊戶,送糧食是下策,容易得罪人,但辦村學就不同了,這屬於慈善事業,請幾個不得志的讀書人,請木匠做幾十把桌椅,一個學校就成型了,投資小,收效大,不僅能迅速籠絡民心,為老李家收獲一大片點贊聲,而且說不定將來也會給朝廷輸送一兩個棟梁之材……

  又是一舉數得。

  東陽公主年方十六,若說辦村學的主意是她想出來的,打死李素都不信,多半是出宮之前李世民給她出的主意,一件小小的事情,裡面透露出太多的政治氣息。

  …………

  公主辦村學的消息剛傳開,李道正一大早就把李素從床榻上拎了起來,臉上散發出極度喜悅的神采,一掃前幾日花了三百文巨款的頹勢,粗獷的面孔黑得發紅,鼻梁左邊的一顆黑痣都像極了一只唱著歡快歌兒的蒼蠅。

  「咋咧?咋咧?家裡失火了?」李素被老爹這模樣嚇到了,睡意朦朧的他頓時清醒,看了看老爹高興的表情,李素立馬推翻了自己剛才的假設,轉而換上另一個更有可能的假設:「你仇人家失火了?」

  「放屁!」今天的李道正很寬容,竟沒抽他,反而親暱般輕輕拍了一下李素的頭。

  「收拾收拾,找件順眼的衣裳換上,跟我去村學。」

  「村學?讀書?」李素呆楞半天,定定盯著李道正的臉,想證明老爹其實是在開玩笑。

  半晌,李素仰天哈哈干笑:「別鬧,孩兒再睡一會兒,午飯時叫我……」

  一個意猶未盡的呵欠打到一半,李素只覺得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腳,接著身子騰空而起,一只粗壯的胳膊夾著他往外走,而李素,像一只被狗熊掰下的棒子,夾在老爹的腋下顛簸搖曳……

  好希望快點長大啊,長大以後就不會再出現這麼沒面子的姿勢了……

  *

  被老爹夾在腋下一路往村學走去,路上鄉親們紛紛側目,人人臉上露出尊敬又想笑的表情,很糾結。

  自從治好天花後,李素在村裡贏得不小的聲望,村裡長輩比以前更和善了,同輩或小輩更是敬仰無比,或許是得了家中長輩的叮嚀,遇到李素時總會先給他行禮,然後讓道請李素先行。

  今天的情形有點沒面子,李素被老爹橫夾在腋下,路上幾個同輩的伙伴過來,原本打算給他行禮的,結果看到救了全村老小性命的恩人被老爹的胳膊夾得面紅耳赤,伙伴們也楞住了,猶豫著是行禮還是裝作沒看見時,李家父子已絕塵而去。

  「幻覺,你們看到的都是幻覺!快忘記!」飛揚的塵土裡,李素猶不忘對小伙伴們催眠,聲音漸行漸遠。

  …………

  村東頭曾經是一片鹽鹼地,大約百來畝,什麼作物都種不出來,後來涇陽縣衙專門從藍田請來了一位高人,據說祖上十八代都是種田的,種出了經驗心得,高人看過以後給出了一個建議,洗土。

  鹽鹼地洗土是個非常浩大的工程,要在土地表面灌水,將土壤裡的鹽鹼成分溶進水裡,再將水排走,或使其直接深入到土地深層。土地去掉鹽鹼成分後才能種植作物。

  一遍又一遍,洗了好幾年,終於勉強把這塊地洗好了,農作物能成活,但收成很低,只能算是一塊雞肋般的下等田。

  鹽鹼地邊原本有一座房子,修得很別致,曾經是村裡勞力給那位洗土專家建造的,這年頭蓋房子其實耗費不大,如今樹林還沒被私人承包,石頭也是隨地可見,幾十上百人一吆喝,伐木采石一拼湊,三下五除二就把房子蓋起來了。

  這座房子就是太平村的村學所在。

  李道正把李素帶到村學前,二話不說一腳踹上李素的屁股,李素踉蹌著一頭栽進去。

  太粗魯了,李素覺得真正該讀書的應該是老爹,至少村學裡的先生會告訴他什麼叫斯文儒雅,什麼叫舐犢情深。

  表情做乖順狀,李素心中暗暗決定,等老爹走後就逃課,前世的他好歹也是個大學生,有必要讀這種迂腐之極的破書嗎?

  「李素。」李道正忽然叫住他。

  李素回頭,發現老爹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希冀。

  「好好讀書,讀書才有出路,才能過好日子,爹這輩子注定沒出息了,你不一樣,你將來……」

  李道正嘴笨,說了兩句便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漲紅了臉,忽然朝李素晃了晃拳頭,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反正……好好讀書!不讀抽死你。」

  威脅過後,李道正扭頭便走,李素眼尖發現,轉身的一瞬間,父親竟紅了眼眶。

  李素靜靜地站在村學門口,看著李道正背對著他,仰天長長呼出一口氣,不知是在為未來有希望的日子而鼓勁,還是默然嘆息自己一生的庸碌和貧苦。

  呼出這口氣後,李道正略見佝僂的腰漸漸挺直了,像寒風裡的勁松,像一根撐起藍天的天柱。走出幾步,迎面遇到同村的鄉親,二人互相打著招呼,李道正拉著鄉親,回頭指著李素,看似隨意實則自豪的笑:「看,我家娃上村學讀書咧,以後跟讀書人做學問。」

  得到鄉親的羨慕和贊美後,李道正笑得從未有過的暢快。

  沒來由的,李素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眶發酸,使勁揉一揉,還是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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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3 08:50 PM

第二十二章 村學冷清

  村學並沒有李素想象中那麼熱鬧喧囂,事實上村學很冷清,大出李素意料,大抵也出乎了東陽公主的意料。

  這個年代的人是渴望知識學問的,大唐立國還不到二十年,現在正是百廢待興時期,戰爭帶給人世的創傷不僅僅是人口減少,也包括文明和書籍的毀壞,知識傳承的斷代,如今的大唐在李世民和一干治世名臣的努力下,正漸漸露出鋒芒,然而知識,卻不能靠王霸之氣便能補全。

  百姓渴望知識,但李素進了村學,卻只看見寥寥數人,被莊戶們送來村學讀書的孩子不到十個。

  很奇怪的現象,李素也想不通。

  一間略顯破舊的木屋子,裡面規則擺放五十多張桌椅,站在門前的教書先生是個中年男子,自我介紹之後才知他姓郭,名駑,「駑」字的意思是劣馬,走不快的馬,關中話叫「不靈醒」。

  郭先生三十來歲年紀,有點肥胖,人到中年頭發卻已禿了大半,剩下的一點點頭發很努力的梳起往上挽成一個軟耷耷的髻,看起來就跟幕府時期的倭寇……不,日本武士似的。

  郭駑是個很和氣的人,站在門口迎接孩子們時臉上的笑容沒斷過,時而還抓住兩個跑來跑去不肯安分的孩子,跟他們聊天寒暄,問問家裡的情況。

  直到很久以後,發現莊戶們送來村學的孩子只有寥寥不到十人,郭駑的笑容漸漸變得有點勉強了。

  李素都暗暗為郭先生著急,招生情況不理想啊……

  過了一會兒,門口光線一暗,一尊鐵塔般的身影結結實實堵住門,李素抬頭一看,差點笑出聲。

  王樁一臉黴相,臉上帶著幾許瘀傷,耷拉著腦袋不情不願地走進來。

  看見李素在座,王樁沒有神采的眼眸終於亮了一下,三兩步跑到李素跟前,大手一劃拉,坐在李素身旁的倒黴孩子倒飛出去。

  「你也來咧?哈哈,終於不無聊了。」王樁高興極了。

  李素朝他臉上看了看,笑道:「怎地這副模樣?被誰揍了?」

  王樁瞬間變色,怒哼一聲,道:「除了我爹,村裡誰敢揍我?」

  「為何揍你?」

  「爹說了,咱家三個孩子,今年年景不錯,應該有個好收成,三個孩子裡面可以選一個去村學讀書,家裡供得起。你也知道,我哪裡是讀書的料啊,家裡老四還小,於是我使勁推讓給老二,老二更不是讀書的料,使勁推給我,我們推來推去,後來……打起來了。」

  故事很有趣味性,百無聊賴的李素終於提起了興趣:「後來呢?」

  「後來我爹出手了,把我和老二各揍了一頓,老二發了狠勁,橫趴在我家的井口上,說是敢叫他讀書他就跳井,我爹只好讓我來了……」王樁的語氣充滿了落寞和懊悔,恨恨地咬牙:「狗/日的,當時我也准備搶佔井口的,被他搶了先,好個雜/碎!」

  李素很想好心的跟他解釋一下何謂基因遺傳,畢竟罵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狗/日的」「雜/碎」這種詞匯,對他本人也很不利,而且不孝,被他老爹聽到真有可能把他扔井裡,反正王家孩子多,淘汰一個不靈醒的,對王家種族優化的百年大計來說是好事。

  然而一想到這家伙曾經糟蹋了自己辛苦制成的牙刷,李素決定不提醒他了,讓他爹把他扔井裡更符合李素以直報怨的心情。

  *

  學生不到十人,郭先生也沒辦法,他和李素現在都明白為何學生這麼少的原因了。

  莊戶人家太窮,供養一個讀書人出來太不容易了,村裡十歲出頭的孩子就得幫著家裡干農活,一旦家裡娃子讀了書,以後干農活的機會就不多了,再說供養讀書人不容易,認字的時候不妨用木棍在沙子上練,將來書讀多了,讀深了,筆墨紙硯,各種書籍都要花錢買,如今的紙和墨可不便宜,不是尋常莊戶家負擔得起的,簡單的說,送孩子讀書等於家裡多養了一只吃飯不干活的米蟲,這只米蟲還很傷錢。

  所以今日送來村學的孩子基本都是家中兄弟比較多的,當然,李素是例外,他是因為攤上一個剛有了錢便任性的老爹。

  …………

  郭先生是個很負責的人,面相和和氣氣的,但教書時卻一絲不苟,學生再少他也教得很認真。

  第一課是認字,這也是李素覺得有必要學一學的課,——是的,李素要認字,因為這年代寫的都是繁體字,而李素只會寫簡體,想要融進貞觀年的生活,漸漸熟悉這個陌生的世界,認字是必不可少的。

  教課的內容很枯燥,沒有漢語拼音,也沒有教娛一體的兒歌什麼的,郭先生的第一課是南北朝時梁朝散騎侍郎,給事中周興嗣編纂的《千字文》,就是那篇著名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

  讀起來朗朗上口,但裡面的意思卻非常生僻難解。

  李素耐起性子跟著讀了十來句,然後開始昏昏欲睡……

  前世不是個好學生,這一世居然也不是好學生,好心塞,好想振作起來,證明自己不是扶不上牆的學渣,可是……真的好想睡啊……

  王樁的表現更不堪,他甚至打起了呼嚕,被郭先生用戒尺狠狠棒喝之後,才終於清醒過來。

  李素離他很近,王樁欠起屁股悄悄挪過來,道:「李素,等會下了學,幫我揍人去。」

  「沒空。」李素的回答很冷豔。

  「是兄弟嗎?你看看,看看,人家把我臉上給揍的,一邊青一邊腫……」

  李素奇道:「你臉上的傷不是你爹揍的嗎?」

  王樁回憶半天,道:「我剛才沒跟你說嗎?早上跟老二打了一次,後來被我爹揍了一次,再後來,同村的吳栓又揍了我一次,今挨了三頓揍,三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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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3 08:54 PM

第二十三章 白色聖光

  說起挨了三頓揍,王樁的表情有點復雜,以他不太發達的腦部構造來說,也不知道此時應該做悲憤狀仰天嘆口長氣,還是炫耀狀鼓起自己的二頭肌,顯示自己……很扛揍?

  李素很無語,王樁的態度不對,至少不是正常的挨揍後的態度。

  懶得問王樁為何跟同村的吳栓打架,在李素眼裡看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糾紛,幾乎每天都有。

  關中人勇猛好斗,能動手盡量不吵吵,走路上一個眼神不對都有可能引起一場血戰。

  「李素,下了學幫我揍人,」王樁露出狠厲之色:「這次我要捏爆他的蛋,以後改口叫他吳姐姐……」

  「不去。」李素拒絕得很干脆。

  「為啥?」

  「因為我現在已經是讀書人了,讀書人只動口不動手,頂多只能在你們打架的時候幫你罵他,羞辱他,打擊他的士氣。」

  王樁氣道:「這破村學咱們只坐了一個時辰,怎麼就成讀書人了?」

  李素氣定神閒道:「雙腳跨進學堂就算是讀書人,更何況我還坐了一個時辰這麼給面子,當然是讀書人中的讀書人……」

  …………

  教書先生很認真,任何事情一旦認真起來,就變得很……枯燥?

  郭先生一板一眼念誦著《千字文》,抑揚頓挫的語調是李素從未聽過的,每念一句便給大家解釋意思,然後接著念下一句,跟前世的老師教學沒什麼區別。

  首先要念,然後是背誦,最後才是認字,李素忍不住打起了呵欠,一個接一個。

  「先生念得那麼起勁,到底說個啥嘛……」王樁不滿地咕噥著。

  李素搖搖頭,笑道:「說深了,現在的孩子啟蒙用《千字文》確實太深了,不是說《千字文》不好,而是相對一個字都不識的孩子來說,這篇文章達不到啟蒙的效果。」

  王樁楞了半晌,表情有點急了:「今咋了麼,為啥你和先生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你到底說個啥?」

  李素道:「我的意思是,啟蒙孩子可以用別的文章代替,比如《三字經》,或者《百家姓》什麼的……」

  王樁狗臉看星星的表情,蠢萌蠢萌的。

  「啥是《三字經》?啥是《百家姓》?」

  李素脫口而出:「三字經就是『人之初,性本善』……」

  說了兩句,李素忽然閉嘴,他突然發現自己差點闖了禍,《三字經》後面的內容可有點大逆不道,比如「唐高祖,起義師,除隋亂,創國基,二十傳,三百載,梁滅之,國乃改……」

  這幾句話,李世民估計不大愛聽,傳出去有顛覆國朝的嫌疑,李世民很有可能會咬著牙親手把他剮成一千片,一邊剮一邊念「瓜慫,額叫你胡社八道,叫你胡社八道……」。

  「咳咳,咱們說說百家姓的事,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李素說著忽然又閉了嘴,他突然發現,百家姓裡排名第一的姓氏不是「李」……

  想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活到老懶到死,就必須有一顆不給李家王朝添亂的本分心,安全第一啊。

  王樁仍直勾勾的盯著他,盯得李素有點尷尬,李素只好笑笑,道:「其實啟蒙孩子還有很多法子,比如念一些通俗易懂的詩,比如『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啊,不對,『疑是地上霜』,還比如『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等等,根本不用解釋,孩子就懂了,《千字文》終究還是太復雜了些。」

  王樁睜大了眼睛,眼中冒出了幽幽綠光,仿佛不認識似的盯著李素,神情漸漸變得惶急:「李素,你跟我說實話,這學堂是不是有什麼仙術?不然像你這種大字不識一個的人為啥坐進來才一個時辰,就學會作詩了咧?作詩啊!大學問人才能做的,這學堂肯定有仙法,難怪這年頭的讀書人看起來都跟仙人似的……」

  李素露出驚訝的樣子:「啊?你不知道嗎?」

  「知道啥?」

  「學堂是孔聖人的地盤啊,孔聖人升仙之後,給全天下的學堂施了法術,凡我孔門儒家學子,進了學堂就有一道白色的聖光籠罩,然後就學會作詩了,這樣的詩我隨口就能作……難道你剛才進門時沒感覺到白色的聖光?」

  王樁怔怔不動,神情浮上幾許絕望,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垂下頭,捂住自己的臉,嗚咽道:「我早說了,早說了我不是讀書的料,非要我來,要我來就來吧,我爹非要耽誤時間揍我一頓,害我遲到,那啥白色的聖光不等我咧……」

  *

  王樁是好兄弟,憨厚,本分,偶爾有點暴力,李素不介意偶爾給他添點堵,不然日子多無聊。

  只不過……連白色聖光這種鬼話都信,李素又暗暗為好兄弟的智商捉急,當初天花都沒弄死他,若因為智商原因稀裡糊涂被人賣掉,那該多冤啊。

  下學了,村裡的孩子們歡呼著奔出了學堂,一副勞改釋放的模樣迫不及待離開了學堂滿地撒歡,一掃課堂上的頹勢。

  李素和王樁走在最後,王樁神情很頹喪,看來還沉浸在沒被聖光籠罩的哀怨中。

  李素決定多欣賞一下這副如喪考妣的表情,明天再告訴他真相。

  回到家,老爹李道正已做好了飯,見李素回來,李道正高興地迎上前:「我娃讀書回來咧,學堂裡先生今教了啥?都學會了沒?」

  李素看著這張笑出褶子的燦爛笑臉,心中默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展顏笑道:「先生教的《千字文》,孩兒都會背了咧。」

  李道正愈發高興,連連道:「會了就好,會了就好,我娃一定有出息的。」

  說完李道正轉身回屋,粗糙黝黑的大手捧出厚厚一疊紙,紙上靜靜臥著一支毛筆,一塊硯台,一條墨。

  李素呆住了。

  李道正小心地將它遞到李素懷裡,又用袖子擦了擦紙面,好像覺得自己剛才把它弄髒了似的,然後笑道:「白天托人進長安城,買了這些物事,這東西貴滴很,花了五百文咧,聽說讀書人都要用這東西,再貴也要買,拿去用,省著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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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3 08:56 PM

第二十四章 財路與詩

  一個花三百文雇人種地都要心疼許多天的莊漢,給兒子買五百文的文房用具卻連眼都不眨。

  父母心,千百年從未變過。

  李素捧著紙墨,覺得沉甸甸的,紙墨不重,父親的期望捧在手中,卻令他雙手微微發顫。

  李道正滿臉含笑,重重拍拍李素的肩:「好好讀書,讀好書做官咧,陛下給你封太醫署的官不行,辭了就辭了,我娃將來不做治病的大夫,要做上馬治軍下馬管民的大官咧。」

  李素沉默著點點頭,心緒有點亂。

  父子倆一人一大碗面,蹲在門檻外稀裡嘩啦吃完,李道正把碗一擱便出門了,二十畝地已種下了麥種,今年春雨多,應該有個好年景,李道正患得患失,每天都在田邊盯著,生怕出了一絲紕漏。

  李素坐在房裡,徐徐展開手中的紙。

  紙是很普通的麻紙,稍微揉搓一下便破碎了,托東漢那位名叫蔡倫的太監的福,造出的紙給天下的讀書人帶來福音,然而紙的質量還是太差,跟後世潔白如雪的白紙差遠了。

  李素拈起麻紙的一角,小心地揉了一下,果然碎了。

  坐在房裡發呆,李素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這是條財路啊,後世的造紙怎麼造來著?好像在現有的造紙工藝裡面摻了某種水果的汁,以及添加麻纖維用來增強柔韌度,麻纖維和桑皮似乎還要事先用熒粉漂白,這樣造出的紙雪白干淨,韌度強,不易碎……

  還有,這個年代的印刷術似乎也笨得出奇,印一頁書就得請師傅專門刻個版,印完後就沒用了,也沒人試過省時省力的活字印刷……

  都是財路,得記下來,將來偷偷摸摸開個小黑作坊,一聲不吭造紙印書,悶聲發大財,關鍵技術掌握在自己手裡,誰要也不給。

  現在還不是發財的時機,李素對這個世界還是太陌生了,到現在還沒把腳步跨出過太平村,造紙和活字印刷太驚世駭俗,出這麼大的風頭,不一定惹出什麼禍端。

  等到將來數錢數到手抽筋,老爹應該不會再為幾百文錢心疼了。

  為未來做好了打算後,李素起身往屋外走,也去自家地裡看看,不能讓老爹一人忙活。

  走了兩步,眼角余光不經意瞧見桌上那一疊紙,李素又停下,目光若有所思。

  老爹辛苦給自己買紙買筆,不管怎麼說,也該在上面寫點東西,老爹回來發現紙上寫了字,盡管他不認識,想必也會高興吧,畢竟這代表著兒子已是讀書人了。

  李素將毛筆開了鋒,硯台裡滴了點水,新買的墨條在硯台上緩緩磨了一陣,然後用心思索著繁體字的寫法,良久,終於落筆。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最後一筆收鋒,大功告成。

  很好,很勵志,充滿了積極向上奮發圖強的意味,然而李素臉色卻有些陰沉。

  這筆臭字實在太難看了,可謂慘不忍睹。

  拈起准備將它撕掉,轉念一想,不管好字臭字,放在這裡讓老爹開心一下亦未嘗不可,反正寫得再差他也不認識。

  決定了,就放在這裡吧,自己不看便是。

  *

  郭駑走在鄉間的小道上,負著手眯著眼,看著漸漸西沉的夕陽,嘴角勾起一抹輕笑。

  日子,就像這夕陽一樣,越來越有奔頭。

  郭駑本是長安人,幼時家境頗豐,父母給他請了先生,十年寒窗苦讀,終於頗有文才,然而花無百日紅,成年後父母撒手人寰,偌大的家業留給他,郭駑只是書生,不善經營也不善持家,家境於是慢慢衰落,最後落得賣房賣地,與妻兒居於親友家中,寄人籬下的日子過了三年,其間也考過科舉,投過行卷,然則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今年開春後,聞知東陽公主欲在封地內興辦村學,郭駑當時便動了心,他和妻兒再也不願過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於是寫了幾篇自認生平最得意的策論和幾首律詩,投到公主府上。

  這是郭駑此生最大膽也是最明智的決定,投書三日後,公主府派來了一位宦官,轉達了東陽公主的意思,請郭先生入村學教書,月俸黍米兩斗,錢四十文。

  讀書雖然當不成官,但現在的境況已是老天的厚賜了。

  郭駑很惜福,他知道目前的生活相比當初衣食無著的日子,是多麼的不易。

  慢慢踱步走到涇河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郭駑忽生詩意,想吟出一首得意的詩來,既能表達自己的心情,又能為自己的文才添上一筆濃重的履歷。

  張嘴醞釀半天,郭駑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吟不出來,喜悅漸漸變成了蕭然,呆呆地站在河邊,無限惆悵地嘆了口氣。

  朝廷沒將他錄取為士是正確的,英明的,自己的才干,也只配當一個教書先生了。

  河邊並不太清靜,不遠處總有窸窸窣窣的人聲,郭駑皺了皺眉,慢慢湊上前去,打算與說話人聊一聊,他想融入這個陌生的環境。

  ………………

  「讀書,誰說我不會讀書?今就學了好多學問,學堂裡的郭先生教的,爹問我時我懶得答他罷了。」王樁的表情有些羞怒。

  回家後老爹問他學到了什麼,王樁吭吭哧哧半天說不出,於是挨了今天的第四頓揍,吃過飯兄弟倆跑到河邊玩耍,老二又拿話擠兌他,令王樁現在一肚子火氣沒處發。

  「你學了個啥?你說出一句我就服你。」王老二顯然不怎麼給兄長面子,斜眼瞥著王樁的模樣分外欠抽。

  「我……我,我學詩咧!學到好幾句,什麼床前明月光,疑是……疑是地上那啥,對,地上霜!還有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王樁被老二一激,記憶如有神助,磕磕絆絆把李素上午念的兩句詩回憶起來了,但郭先生教的《千字文》……不好意思,一個字都沒記住。

  「咦?這誰的詩?我沒教啊……」郭駑奇怪地睜大了眼睛,將王樁剛才念的詩句在嘴裡默默咀嚼一番,郭駑越品越覺得驚奇。

  再也顧不得什麼先生的風度,郭駑三兩步從河灘邊的矮叢林裡竄出來,一把揪住王樁的胳膊,瞪著他:「小娃子,剛才的詩誰教你的?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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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3 08:59 PM

第二十五章 郭駑獻詩

        抓住王樁胳膊的手很用力,連王樁都有些吃驚,這個看起來文弱不堪的教書先生,怎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快說,誰教你的詩?」郭駑狠狠瞪著他。

  王樁嚇到了,看郭駑的模樣,似乎有興師問罪的架勢,他也不知道李素作的詩哪裡犯了忌諱,本著好兄弟講義氣的原則,王樁把胸一挺,道:「我自己作的!」

  郭駑怒了,一巴掌抽過去,這年頭老師抽學生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怕只教了他一天也是老師,抽學生連理由都不用找,家長瞧見了甚至還會鼓掌喝彩,抽我家兒子呢,先生太給面子了,再來一個……

  「你放屁!別說作詩了,你認字麼?」

  不能怪郭駑心存偏見,實在是王樁這樣子委實沒有半點詩人的氣質,穿著麻布短衫,襟口微微敞開,一臉橫肉叢生,雙臂肌肉高隆虯結,再發育幾年多半還會長出一巴掌寬護心毛,這模樣若說他是個飛簷走壁的游俠兒郭駑倒相信,若說他是個詩人,這個……真不信。

  「真是我作的。」王樁咬死不松口。

  郭駑氣笑了,隨手折了根柳枝,在河灘的沙地上寫了一個大大的「丑」字。

  「這字念啥?你念得出我就信。」

  「這個……」王樁瞠目結舌,手指不停比劃著,比劃半晌,臉孔越漲越紅,終於重重一跺腳,悲憤道:「太欺負人了!」

  郭駑冷笑:「趕緊說實話,這詩到底誰教你的,不說我去你家跟你爹娘聊聊。」

  老師家訪,這種威脅手段一千年都沒變過。

  王樁咬緊牙關,打定主意不出賣李素。

  一旁的王老二卻很直爽,呵呵一笑道:「先生莫為難我哥,我們兄弟只跟李素走得最近,李素是個有大本事的人,這詩多半是他教我哥的……」

  王樁大怒,一巴掌抽過去:「狗雜/碎,平時三棒子打不出一屁,一張嘴就出賣兄弟,老子抽死你!」

  王直被抽哭了,喊道:「啥出賣兄弟?出啥事了?一首詩咋地咧?」

  見倆兄弟的反應,郭駑明白了,若有所思地念叨:「李素?」

  一人踹了一腳,郭駑成功阻止了倆兄弟自相殘殺,喋血河灘,嘴裡仍默念著王樁剛才的詩。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哎?不對啊,這兩句詩意思完全不一樣,平仄和韻腳也不對呀,怎麼回事?」

  王樁睜大了眼睛,茫然道:「啊?問我啊?」

  郭駑嘆氣,跟文盲聊詩,與對牛彈琴的意境是一樣一樣的。

  於是郭駑轉身便走,道:「我去找李素。」

  *************

  太平村不大,總共也就一百多戶人家,郭駑找李素幾乎不費勁,路上隨便找人一問,鄉親一臉敬仰地指明了路,擔心郭駑仍找不到,索性丟了農活,熱心的把他帶到李家。

  李家沒人,父子倆都去田裡干活了,柴扉和家門都沒關,村裡民風朴實,早已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了,郭駑沒有任何阻礙便進了李家門。

  喊了幾聲,屋裡沒人應,郭駑很有禮貌,耐心坐在門檻外等著。

  環視四周,見李家屋瓦簡陋,家徒四壁,郭駑心中愈發疑惑。

  這年頭認字讀書的人不多,但凡有點學問的,家境應該都不錯,否則也供養不起讀書人,然而李家卻如此窮困潦倒,這樣的家境,那個叫李素的孩子如何學會作詩的?

  太多困惑縈繞在郭駑心中,越想便越坐不住,心中那點耐心漸漸消磨殆盡。

  門檻外轉悠兩圈,郭駑實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索性拋卻了禮數,徑自走進了屋子。

  屋子果然跟自己想象中一樣破敗簡陋,屋內昏暗無光,一張矮腳桌幾擺放在屋子正中間,桌上靜靜擺放著紙和筆。

  郭駑驚疑地「咦」了一聲,如此窮困的人家,竟然買得起紙和筆,委實出乎郭駑的意料。

  趕緊湊上前,郭駑上前仔細看了看,發現紙上寫著字。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嘶——」郭駑瞪圓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方才心中的疑惑瞬間全消。

  果真會作詩!而且作得如此絕妙,足堪流芳百世!

  一瞬間,郭駑心中泛起百般滋味,似嫉似羨似疼惜。

  郭駑今年三十二歲,讀了十多年的書,然而畢竟天賦有限,才不到一斗,學不到一車,這些年作詩倒也作了無數首,卻始終沒有一首拿得出手,半生蹉跎,一無所長,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是就在這小小的太平村裡,無意中竟然發現一位作詩的大才,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這位大才僅十多歲的年紀。

  十多歲便能作出如此精妙絕倫的絕句,相比他郭駑這些年的庸庸碌碌,此時郭駑的心情,豈止復雜二字了得?

  仿佛受了巨大打擊似的,郭駑失魂落魄的盯著紙面上的詩句,不知過了多久,郭駑索然一嘆,身形略見踉蹌地離開了李家,至於他來時的目的,此刻也渾然不顧了。

  回到家,郭駑長籲短嘆,盡情抒發書生感慨,最後將李素那首《金縷衣》寫下來,送進了東陽公主府。

  *

  李道正和李素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父子二人擱下農具,李道正點亮了油燈,昏黃搖曳的燈光裡,李道正發現桌上的麻紙隱見字跡,李道正不認字,但也大喜過望。

  「字是你寫的?」

  李素點點頭。

  李道正小心拈起紙,眯著眼仔細端詳,盡管一個字都不認識,但是……好厲害啊!

  「才進了一天學堂竟認得這麼多字,好好!我娃將來一定能當大官。」李道正念念不忘當官的事。

  李素終於忍不住了:「爹,如果孩兒不想當官,咋辦?」

  「抽死你。」李道正的回答言簡意賅,殺意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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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3 09:01 PM

第二十六章 童叟無欺

  李道正的心思很單純。

  讀書就是為了當官,當官能夠光宗耀祖,能夠讓日子過得更好,沒有為國為民之類假大空的崇高期望。

  其實以前的李道正連這種小期望都不敢有,他只希望兒子能平平安安活到老,能夠傳承一脈香火便足夠,可是自從李素治好了天花,連皇帝陛下都親自下旨賜官賞田之後,李道正的心中忽然點燃了希望的火光,或許,兒子並非池中之物,或許,他可以有一個更敞亮的前程。

  可是,李素並不想當官,至少目前不想。

  一切只因「畏懼」二字。

  他並不覺得一個穿越者的身份在這個世界能有多優越,或許知道歷史走向,或許發明點東西能讓世人驚訝,然而,比起耍心眼,斗心機,他哪點是別人的對手?十五歲的年紀,貿貿然名動天下,等待他的僅僅只是榮耀?

  相比封官晉爵,改善這個家庭的處境才最實際,最重要。

  這些道理,跟老爹是講不通的,不管如何委婉,換來的都有可能是一頓痛揍。

  *

  東陽公主府。

  李素的詩終於還是出現在公主的寢殿內。

  郭駑的表現很誇張,公主府這種地方,不是一個窮教書的想進就能進的,郭駑索性跪在公主府門口,高高舉起那首《金縷衣》,說了一句「小人為國薦才」,然後便一直跪在塵土裡,小半個時辰後,府門打開,一名宦官走了出來,什麼話都沒說,接過郭駑手上的詩,轉身便走。

  很快,這首詩出現在東陽公主的香閨裡。

  東陽公主今年剛滿十六,按禮制,早該封公主之名,賜公主封地,然而東陽的出身卻有點差,她母親只是宮裡一位下嬪,若說得寵,自然比不上襄城,長樂,高陽,晉陽等公主,宮裡一應用度,分到她的只是那些皇子公主們挑剩下的。

  東陽公主也從未試過抗爭,宮裡勾心斗角的十幾年終於熬了過來,李世民良心發現,給她賜了公主名號和封地,從此太平村這塊地方成了她的世外桃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盡管賜她的公主名號和封地很大意義上是為了打滎陽鄭氏的臉,政治味道居多,她也只是一顆被擺布的棋子罷了。

  但是,棋子又何妨?終歸已走出了那座陰冷的太極宮,從此默守著封地,或者將來有一天,她這顆棋子再次有了被利用的價值,被她的父皇擺上棋盤,將她尚給某個需要拉攏的臣子為妻。

  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此刻坐在寢殿內,東陽公主手上輕拈著那首《金縷衣》,神情有些怔忪,一雙秋水般的妙目顧盼生輝,卻多了幾分苦苦壓抑的郁郁之氣。

  做為一個女子,東陽公主是美麗無暇的,她有著修長苗條的身材,美麗如畫的嬌容,黛眉如柳,紅唇如焰,眉心中間貼著一個綠色的三葉眉心妝,至於如今貞觀年間女子流行的貼花鈿,點面靨,描斜紅等等妝容,東陽公主卻都沒做,僅只一張雪白無暇的素面,不施胭脂的俏容裡,透著幾分淡淡的郁氣。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花開堪折直須折,唉……」

  東陽公主默默念了幾遍詩,輕輕嘆了口氣。

  無可否認,這其實是一首少年勵志的詩,所謂「花開堪折」的意思,也與男女之情無關,只謂少年莫負韶華,有所作為而已,可東陽公主卻讀出了情意的味道。

  「好一句『花開堪折』,寫這首詩的,果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麼?」東陽公主喃喃自語。

  東陽公主的身後,站著一位貼身宮女,名叫綠柳,十二三歲左右,聞言笑道:「公主,聽前面的宦官說,這是村學郭先生親自推薦的人才,為了這首詩,郭先生在府外跪了半個時辰呢。」

  東陽公主嘆道:「是首好詩,說它流芳千古亦是情理之中,很難想象這是一個莊戶人家寫出來的,那位少年叫什麼?」

  「聽說叫李素,以前是莊戶,除了作詩,這少年還做過一件大事呢……」

  「什麼大事?」

  「上月涇陽縣發了瘟災,就是這個李素,用了一個什麼法子,把天花抑制住了,公主您的胳膊當時不也被太醫劃了個口子,種了牛痘嗎?聽說這牛痘呀,就是李素所創,當時長安城裡流言四起,說陛下當年……如何如何,惹了天罰,幸好有了這牛痘,才將流言壓了下去,後來陛下賜了李素二十畝地,十貫錢,天花過後,陛下下旨,將長安城裡背地嚼舌頭的家伙砍了十幾個……」

  東陽公主俏臉有點白,道:「別說了,殺人的事說起來有甚意思?」

  綠柳吐了吐舌頭,笑著退到後面。

  看著手中的《金縷衣》,東陽公主嘆道:「詩是好詩,暫且收下吧。」

  沒說舉薦之類的話,李素終究太渺小了。

  綠柳退出了寢殿,偌大的殿宇內,東陽公主有些失神,喃喃念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確是好詩啊。」

  說完,俏臉露出黯然的神情。

  世上任何人都能不負年華,唯獨天家公主,不能。

  *****************

  郭駑終於在河灘邊找到了李素。

  找到李素時,他正在地上畫格子,格子很小,正好是一頁書的大小,格子裡密密麻麻排滿了各種字。

  「你是李素?」郭駑湊近問道。

  李素扭過頭,見是學堂的郭先生,急忙起身行禮。

  「學生見過先生。」

  郭駑不說話,不住地打量著李素,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李素心頭發毛。

  前世總有老師猥/褻學生的新聞,現在在唐朝,這家伙的口味不會這麼重吧?不然為何如此色眯眯的看著他?

  英俊惹的禍,只能自己扛。

  李素左右環視,目光鎖定了河灘邊的一塊大石頭,暗暗決定,若郭駑對他動手動腳,他就用石頭爆了這個衣冠的狗頭……

  「『花開堪折直須折』一詩,是你所作?」郭駑直奔主題。

  「是……」李素剛承認,立馬覺得不對勁,這詩似乎沒出過自家屋子啊:「先生如何知道的?」

  郭駑沒回答,反而繼續問第二個問題:「床前明月光一詩,前後並不貫連,似乎不是同一首詩,是也不是?」

  神通廣大的老師,教了一天課什麼都知道,李素暗暗敬佩,同時決定回家後再狠狠踹王樁幾腳,多半是這家伙洩露出去的。

  「床前明月光和誰知盤中餐本來是兩首詩……」李素老實承認。

  郭駑眼睛一亮:「可否有幸一睹全詩之貌?」

  這態度已不是老師的居高臨下了,反而用的是平輩的語氣,看來在郭駑的心裡,已將李素視為達者為尊的高人了。

  李素想了想,道:「先說那首憫農詩吧,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詩!」郭駑脫口贊道,雙眼愈發亮晶晶了:「果然是憫農詩,字句不見『憐憫』二字,卻深得慈悲心懷,此詩只有莊戶出身的人方能作出。」

  李素眼睛盯著地上畫的格子,淡淡道:「還有一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格子畫得有點大了,若是用鉛塊雕刻成版,裡面摻點錫,常用字多雕幾個,油墨也是個問題,活字印刷的工程量太大了,不知要花多少錢,家裡的錢都在老爹手裡掌握著,要他拿出來投資恐怕他會一頭撞牆而死,把朝廷賞的那幾貫錢當成遺產送給李素……

  缺錢,是個大問題啊。

  郭駑眼睛仍然閃閃發亮,細細品了一番後,贊道:「也是一首通俗易懂的好詩,足可在學堂裡給孩子們啟蒙……只是『低頭思故鄉』一句,你不是從小在太平村長大嗎?何來的『思故鄉』?」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詩是這麼寫的,總要有個東西用來『思』吧……」李素心不在焉地揮揮手,抬頭看著無語的郭駑,李素眼睛眨了幾下,一個主意冒上心頭。

  站起身來,李素的態度明顯比剛才熱情了許多:「先生覺得這兩首詩如何?」

  「好詩,和你那首『花開堪折』一樣,足可流芳百世。」郭駑不吝贊美之辭。

  「如此好詩,先生心動了嗎?共鳴了嗎?」

  「嗯嗯嗯!」郭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李素話鋒一轉,卻提出另一個問題:「先生被公主府請來教授學子,想必月俸不低吧?」

  「還……行吧。」郭駑滿頭霧水道。

  李素壓低了聲音,湊到郭駑耳邊,道:「這些可以流傳千古的詩句,學生這裡還有不少,每首都能流芳百世,保證童叟無欺……」

  郭駑愈發糊涂,吃吃道:「童叟無欺?」

  「對,童叟無欺,每首先生只須花半貫錢,詩就賣給你,詩可署先生之名,學生對天發毒誓絕對保密,不滿意可退貨……」

  郭駑終於聽懂了,眼睛徒然睜圓,一臉驚詫地盯著李素,顯然,李素此時的無恥嘴臉令他很陌生。

  「你……你你,你這個……這個……」郭駑臉孔迅速漲紅,眼中如火山爆發般噴湧出怒火。

  李素見郭駑怒容滿面,急忙改口:「三百文一首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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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5 01:36 AM

第二十七章 初入長安

  李素此刻表情很殷切,看來很有誠意的樣子,急待做好這筆交易。

  可郭駑的反應卻大不一樣。

  真正的讀書人畢竟是有廉恥心的,李素的交易令他的廉恥心瞬間高漲,一雙白淨的大手時而化掌,時而握拳,似乎在猶豫用怎樣的方式揍這個無恥之徒。

  李素看懂了郭駑的表情,暗暗嘆了口氣。

  顯然,這位潛在消費者並沒有購買的欲望,不僅沒欲望,而且還想把他這個無私為大唐讀書人提供精神糧食的商人揍一頓。

  讀書人太要臉了不是好事,在商言商嘛,一首足可流芳千古的好詩花三百文錢買下來,貴嗎?不貴啊!丟人嗎?不丟人啊!

  「買賣不成仁義在,先生莫動手,學生告辭,告辭。」李素一邊行禮一邊後退。

  「回來!」郭駑忽然叫住了他,李素只好站著。

  「既然還有本事寫出千古絕句,那就快快寫來,拿這種事去賺銀錢,莫糟踐了好詩,更莫糟踐了自己。」

  李素心中升起了希望:「先生買嗎?」

  郭駑瞪眼:「信不信我抽死你?還有佳句不妨說來。」

  李素頓時變得很失望,郭駑的意思他明白了,既不想給錢,還想掏光他肚裡的貨,呵呵,當我傻嗎?

  「沒了,一句都沒了。」

  李素說完慌慌張張跑了,留下郭駑站在河灘邊,一臉痛心疾首的搖頭。

  *

  缺錢是大事,雖然與郭駑的生意沒做成,但至少給李素提供了一個靈感。

  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應該還有斯文敗類吧?

  只要找到一個敗類,把詩賣給他,兩三首大概能把他想辦的事辦成了。

  還有一件事,村裡沒有鐵匠鋪,活字印刷制版要花多少錢,也應該去城裡問問了。

  想到就去做。

  李素找到了王樁王直兄弟,三人商量了一陣,決定進長安城逛一逛。

  動身之前,李素歪歪扭扭寫下了十幾首好詩,嗯,在他眼裡已不算詩,而是貨,馬上要賣出去的貨。

  懷揣著這十幾首……貨,李素和王家兄弟跟老爹編了個借口,悄悄離村而去。

  …………

  太平村離長安城不過六十裡左右,相當於長安的郊區,三人帶了一些干糧,順著大道直走,路上遇到絡繹不絕的商隊或趕著牛車進城做買賣的小販子,李素便靠著一張十五歲萌萌的臉央求,六十裡路基本沒靠走,一路蹭別人的牛車走完。

  由此可見,賣得一手好萌多麼重要,當然,主要看臉,路上王家兄弟也試了一下賣萌,結果剛靠近,商隊的護衛就拔刀了,一臉「什麼鬼」的戒備模樣。

  這個事實令王家兄弟分外沮喪,整個人都不好了,坐在進城的牛車上唉聲嘆氣。

  「臉俊好咧,我爹娘當初也不知道怎麼生的,把我生成這副模樣……」王樁神情失落地跟李素訴衷腸。

  李素只好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順便用很帥的姿勢拂了一下額前的亂發。

  王樁繼續嘆氣:「原本以為我這模樣是個意外,爹娘再生的話總該認真點了吧?誰知生下老二後,他娘的,比我還丑!」

  王直臉頰直抽抽:「…………」

  扭過頭,王樁看著李素道:「我今年十六咧,爹娘到處托媒給我說親,十裡八鄉沒嫁的閨女家都問過咧,一聽說是太平村王家,個個跑得比狗還快,我爹現在每天都要偷偷哭一陣,說我們王家雖然有三兄弟,但一個比一個丑,很難娶到婆姨,王家香火怕是要斷咧……」

  說完王樁無限憂傷的嘆氣,十六歲的少年此時仿佛嘗盡人世的苦楚,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一旁的王直神情也有點悲淒了,王樁丑倒也罷了,可他比大哥更丑啊……

  李素臉上迅速浮上同情之色,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張了張嘴,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安慰人這事,兩輩子都沒干過,不是李素的強項啊。

  王家兄弟目光悲淒而殷切地看著他,希望兄弟能夠安撫他們受傷的心。

  「兄弟,說點啥啊。」王樁眼巴巴的瞧著他。

  「嗯……」李素沉吟。

  「『嗯』是啥意思咧?」

  李素肅然道:「你們覺得自己又丑又窮,一無是處……」

  王家兄弟目光愈發殷切。

  李素暗嘆口氣,接著道:「不要絕望,至少你們的判斷還是很正確的。」

  「啊?」

  李素繼續安慰:「老天是公平的,給了你一張丑臉,一定會再給你一個窮的家。」

  王家兄弟真快哭了。

  「噗嗤!」牛車旁,一名商隊的護衛終於忍不住噴笑出聲,笑了一聲又很快板起臉,指了指遠處一片高聳巍峨的城牆,道:「長安城到咧。」

  …………

  …………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長安,兩千年歷史最輝煌的古都,一個最強盛朝代的都城。

  這是世界上第一個百萬人口的雄城,城中除了權貴,兵士和居民外,還有異國商販,佛道僧尼,異國使者等等,漢朝開始,長安便是絲綢之路的起點,這條舉世聞名的絲綢之路惠及後世大唐,如今與大唐通商建交的異國和地區多達三百多個,真正意義上的「萬邦來朝」。

  長安城分為外郭城,宮城,皇城三部分,北枕龍首原,南垮重崗,由北向南,次為宮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重,同用一道北城垣。其城暗合《周易》六爻之理,城中朱雀大街有六條高坡,為乾卦之象,「故以九二置殿以當帝王居,九三立百司以應君子之數,九五貴位,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觀及興善寺以鎮之。」

  李素和王家兄弟下了牛車,懷著興奮的心情,從西面的延平門慢慢走進城。

  走過十余丈的城門甬道,仿佛瞬間走進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古城的繁華和滄桑,夾雜著各種喧囂叫賣聲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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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5 01:39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3-25 01:50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賣詩鬻文

  三兄弟進城後頗顯拘謹,標准的鄉下人進城的模樣,王家兄弟是因為自卑,畢竟又丑又窮的他們……怕挨打?

  李素則是因為敬畏。

  長安古都啊,兩千多年來朝代更迭,這座歷史最雄偉的古城只有在大唐時才煥發出它最年輕最繁華的模樣。

  「昔在長安醉花柳,五侯七貴同杯酒。氣岸遙凌豪士前,風流肯落他人後……」

  好詩!這詩適合賣給權貴,不給兩貫錢都不好意思拿出去顯擺。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好詩!這詩應該賣給那些吟風頌月的書生,把他們的錢袋掏干淨,然後看著他們用這些詩窮得瑟……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好詩!這詩可以賣給……嫖客?算了,這詩不賣,自己留著。

  李素一路走一路思考怎樣展開業務,王家兄弟則好奇的四處打量,雖然太平村離長安城不過六十裡,可兄弟倆從小到大進長安城的次數屈指可數。

  路上攔住一位行人,向他請教了鐵匠鋪怎麼走,行人很熱心的指了路。

  時年長安城裡鐵匠鋪不多,大唐雖是最寬容的年代,但寬容也不是無限制的。秦始皇當年一統六國後收天下兵器聚於咸陽,擔心的也是民間兵器太多,怕顛覆他的統治,老李家比較大氣,沒有做出這麼過分的事,但鐵匠鋪這種能打造兵器的行業還是比較敏感的,跟後世的開鎖公司一樣,長安的鐵匠鋪必須在官府立冊造名。

  長安城按天罡地煞之數,共計一百零八坊,每坊設坊正,每裡設裡司,離李素最近的鐵匠鋪位於西城的勝業坊,一路行去又問了幾位路人,三人終於找到了鐵匠鋪。

  拿出早已畫好的活字印刷制版圖,鐵匠琢磨了半天,搖頭說做不了,主要是缺材料,也缺雕工師傅。

  李素早有心理准備,材料確實不太容易湊齊,鐵匠鋪裡,生鐵和煉鋼自然不缺,但活字印刷需要的是鉛和錫,這就不太好找了,而且雕工師傅也不容易找,大抵要到賣文房四寶的文具鋪才有。

  鐵匠師傅仔細琢磨了一下活字印刷版,估了個大致數,做幾千個小鉛塊是個大工程,少於兩貫錢不干,而且鐵匠很熱心的指點了迷津。

  這世上除了鐵匠鋪,還有一群神神怪怪的人也賣各種金屬,說他們是出家人也好,說他們是化學家也好,反正每天關上房門研究長生不老之術,為了煉長生不老丹藥,這群人比恐怖分子還執著,什麼水銀啊,鉛啊,朱砂啊,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都敢往嘴裡塞,不但往自己嘴裡塞,而且還往皇帝嘴裡塞,真是一群作死的人啊——孫思邈這位道友居然能活到一百零二歲,委實是個異數,不具任何代表性。

  城裡的宗聖宮就是座道觀,是高祖皇帝親自賜名的道觀,去找那群恐怖分子,必能買到鉛和錫。

  李素懂了,但沒去宗聖宮,因為……沒錢。

  ****

  有錢才能辦事,李素和王家兄弟只好四處閒逛,尋找機會。

  王家兄弟現在也終於知道李素進城的目的,二人不由有些不解。

  「賣詩?好好的為何賣詩?」

  「當然是因為缺錢。」

  王樁愈發不懂,撓著頭皮道:「詩這個東西……應該算學問吧?沒聽過有賣學問的咧,學問留著自己用不好嗎?將來用出去說不定可以揚名……」

  李素嘆道:「這樣的詩,我大概能記得幾十上百首,賣一點無所謂,再說我才十五歲,少年揚名真的好嗎?禍福難測啊。」

  對這個年代,李素終歸還是有著很深的戒備心理,既想賺錢又不想揚名,只有這個選擇了。

  王家兄弟說不出話了,這已不是他們簡單的頭腦能考慮的問題,李素也沒法跟他們細說。

  …………

  勝業坊離長安西市不遠,這裡異國商販很多,包著大頭巾裹著一身繡花毯似的胡商牽著一長溜的馬和駱駝,牲口背上滿載著大唐精美的絲綢和瓷器,臉上堆著春風拂面般的和善微笑,見人就讓道,而經過的長安百姓卻挺直了腰桿,眼角都不瞟胡商,神情自若地從他們身旁經過。

  自信,強烈的自信。

  這是李素對長安百姓的第一印象,一個輝煌的年代裡,連普通百姓都有了那種睥睨一切的自信氣質,異國的一切都沒放在眼裡,「萬邦來朝」的真正意義,在百姓身上都可看得見端倪,從裡到外透著「天朝上國」的泱泱氣派。

  莫名的,李素的心情激動起來。

  一千多年後的女人們為了一張外國綠卡,不惜委身異邦番漢,那時的民族自信心,大抵已降到了令人痛心的地步,相比之下,李素越來越喜歡這個年代了,連百姓們趾高氣昂的樣子都透出一股子可愛。

  鐵匠鋪不遠處有一個面攤,李素經過時不經意一瞥,然後,眼睛亮了。

  面攤的桌子旁坐著一位壯漢,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正埋頭啃著胡餅,吸溜著胡辣湯,吃得滿頭大汗,身上穿的卻是一身綾羅錦絲,看起來非常華貴。

  李素笑了,生意來了。

  幾步走到壯漢前,拼桌子坐下,然後朝壯漢拱手:「兄台請了。」

  壯漢抬頭,李素這才看清了他的相貌,和王樁一樣,這家伙皮膚黝黑,一臉橫肉,丑得很有特色。——看來大唐的帥哥果然是稀缺資源,李素心裡忍不住唱起了歡快的歌兒。

  王家兄弟也看清了這位壯漢的模樣,三人對視良久,皆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

  「啥事?」壯漢甕聲甕氣,李素的英俊外貌可能令他受到了刺激,語氣不怎麼和善。

  大家容貌差距太大,可能沒什麼共同語言,李素決定繞過寒暄閒聊,直奔主題:「兄台認字麼?」

  「認得不多,咋了?」

  大致估摸了一下壯漢的外形,嗯,應該是豪放派的,丑人一般都只能走這個路線。

  從懷裡掏出一疊紙,李素左翻右翻,從裡面挑揀了一首出來,遞給壯漢。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壯漢念了一遍,兩眼忽然放光,猛地一錘桌子,喝道:「好詩!這詩好,念著提氣兒,小子,誰作的?」

  「無主之物。」李素淡笑。

  「無主?」壯漢楞了,滿頭霧水地看著他。

  「兄台衣著華麗,必是富家子弟,不缺錢吧?」李素殷切地看著他。

  「……不缺。」壯漢的神情似乎多了一絲好笑。

  「這首詩兩貫錢賣給你怎樣?此詩可署兄台之名,在下對天發毒誓絕不外洩,若然違誓,教我……」左右環視,福至心靈,指著王家兄弟道:「教我變得和他們一樣丑。」

  王家兄弟眼角含淚,仰頭望天,悲愴發出一聲長嘆。

  壯漢瞧了瞧王家兄弟的模樣,再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模樣,覺得很別扭,一肚子火氣沒處發。

  「兩貫錢?」壯漢擰眉沉吟,不但沒有半點被侮辱斯文的憤慨,反而眉頭微挑,似乎有點心動了。

  李素見狀大喜,很好,終於遇到了一個斯文敗類,大家的道德底線處於同一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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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3-25 01:52 AM

第二十九章 少年意氣

  人生難得一知己,大唐的百姓太有道德了,李素總覺得是陋習,想請大家把道德底線降低一點,又怕被人抽。

  現在終於看到有個家伙的道德底線跟自己不相上下,令李素不由產生一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快慰,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賊在前門撬鎖,撬開鎖後發現另一個賊從後門也撬鎖進來了,除了握手問好,互道珍重,剩下就是分髒了。

  壯漢現在的眼神也有點分髒的意思,直盯著李素的懷裡。

  「剛才見你掏出那麼多,你到底有多少詩作?」壯漢斜眼瞥著他。

  李素愈發驚喜了,這是個大客戶啊。

  「詩作有很多,你自己挑,哪首合適都拿走,兩貫錢一首不貴吧?」李素從懷裡把所有的貨都掏了出來。

  壯漢果然挑了起來,一首接一首的看,看得很仔細,看完後點點頭,贊道:「好貨色!」

  李素喜歡這句話,它很專業,手上的不是詩,是貨,大家談的也不是文學詩作,而是生意。

  統一了認識,彼此溝通起來快捷多了。

  壯漢挑了四首詩,也沒怎麼看內容,五言的看都不看,挑的全是七言絕句,連連道:「這幾個好,字多,量足……」

  李素:「…………」

  這是個很實在的人,做買賣干脆利落,而且價值觀也很朴實,以量多為優。

  「頭回買賣,給你打個折扣,四首詩六貫錢,公道吧?」李素心情大好,心情一好就忍不住當了敗家子。

  壯漢也樂了:「小子文文弱弱,說話做事倒也是個爽快人,行,你這朋友我交了,家住哪裡?下次若我還想買詩再去找你。」

  李素猶豫了,對他來說這是一桿子買賣,賣完就走,洩露了住址怕會有麻煩。

  王家兄弟在一旁親眼看到幾張紙竟賣了六貫錢,兄弟倆眼睛發直盯著李素,目光很呆滯。學問這東西……看來真的很值錢啊,不僅這回賺了,而且下回還有賺。

  見李素猶猶豫豫,王樁急了,脫口道:「太平村李家……」

  李素頓時臉黑,很後悔,為何不把這倆貨嘴抽腫了再出門。

  「太平村我知道,離長安不遠,當年頡利可汗兵指長安,駐營涇陽縣……呵呵,不說這個,坐這裡等一會,我叫人拿錢。」

  壯漢拍了拍手,李素身後的桌邊忽然站起來六個人,一身玄色短衫打扮,神情冷峻,體格剽悍,一看就是那種五碗飯喂不飽的狠角色。

  壯漢朝其中一人揮揮手,一人抱拳後匆匆離開。

  李素眼皮子直跳,交易已接近尾聲的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好像選錯了客戶,這家伙的做派……遠遠不止只是富家子弟啊。

  「這位……兄台,剛才這四首詩……」李素有心反悔,又擔心挨揍。

  「咋了?」

  李素干笑:「沒什麼,祝您用得愉快……」

  不管了,錢到手就撤,壯漢是什麼身份關他何事?

  剛才離去的漢子很快回來,雙手捧著一個大包袱,往李素身前桌上一放,哐的一聲巨響,漢子默不作聲退後。

  壯漢拍了拍包袱,道:「六貫錢在此,一文不少,這買賣做得值。」

  王家兄弟滿臉喜色,兩眼放光,面前六貫錢像磁鐵似的把他們的目光緊緊吸住。

  交易完畢,壯漢滿意地拍了拍揣在懷裡的四首詩,豪邁長笑:「別人都說我家滿門白丁,放他娘的屁!老子今就作四首絕世好詩給他們長長眼!」

  仰頭望天,壯漢眼眶漸漸濕潤:「家門有幸,額家馬上出詩人咧……」

  李素現在真對壯漢有點敬佩了,剛剛銀貨兩訖,立馬把產權轉移到自己名下,這臉皮……

  *

  李素和王家兄弟匆匆忙忙走在回家的路上。三人合力捧著六貫錢,靠著駕輕就熟的賣萌技巧,請出城的商隊順路將他們捎到太平村。

  鐵匠鋪沒去,宗聖宮的道士也沒去找,與壯漢交易過後已近黃昏,再晚城門要關了,裡坊也要關了,長安最大的弊病就在這裡,每晚不但要關城門,城裡的坊門也要關,坊與坊之間以木柵門隔絕,並且還實行宵禁,誰敢半夜往街上竄,立馬被巡夜的武侯拿了見官,犯夜的罪名不大也不小,吃一兩個月的牢飯,挨十幾記板子是免不了的。

  趁著城門快關之前趕緊出城回家,至於活字印刷的事,李素決定改日再辦,自己的第一桶金已到手,有錢不怕辦不了事,自己才十五歲,有豐厚的資本浪費青春蹉跎年華,要不……村裡玩半個月再說?

  回到太平村已天黑,王家兄弟幫著李素把六貫錢埋在村子南邊荒山上的一棵歪脖子樹下。

  做完這一切,李素面帶笑容,滿意地呼了口氣。

  轉過身看見王家兄弟一臉羨慕地盯著他,李素笑道:「咱們兄弟有福同享,再過幾個月咱們就發財了,十裡八鄉的姑娘隨便你們挑……」

  話說得有點歧義,王家兄弟沒太理解,王直吃驚地指著埋錢的地方道:「錢能種出來?」

  王樁手腳微顫,有膜拜的沖動:「這不止是學問咧,是仙術吧?」

  李素:「…………」

  以後要不要離這倆貨遠一點,白痴這毛病應該不會傳染吧?

  埋好了錢,三人背靠著歪脖子樹稍事休憩,看著山下村莊點點燈火,李素悄然綻開笑顏。

  「長安城那麼大,這村子那麼小,李素,我忽然不想待在村子裡了。」王樁看著遠處的燈火,語聲仿似呢喃。

  王直也點頭:「哥,我們不能一輩子待在村子裡,不然討不到婆姨咧。」

  倆兄弟扭頭看著他,等待李素的答案。

  李素呵呵輕笑,就勢臥在綠油油的草地上,雙臂枕頭,仰望著干淨的夜空和繁星,呼吸著上輩子從未呼吸過的清新空氣。

  孩子大了,心也大了,小小的村子已裝不下他們的心。

  李素不一樣,他也曾經年少過,風光過,栽倒過,曾經心比他們更大,現在呢,這個小小的村子完全裝得下他的心,他只希望村子永遠都不要變,世情永遠也不要變,一直平靜平凡活到老死。

  「我啊,我膽子比較小,我想一輩子好好在村裡活著,多賺點錢,蓋一棟大房子,娶一個不漂亮也不算太丑的婆姨,給我生兩三個娃,等娃長大了,我把婆姨和娃叫到一起幫我數錢,誰數錯了我就抓起一把錢扔腦袋上,砸他一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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