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賊眉鼠眼 -【貞觀大閒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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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6 11:15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官職加身

    東陽不明白李素想念的家為何在前世,她只覺得剛才那首曲調裡有一種深深的哀愁,仿佛一陣綿綿的凍雨,直接淋進了她的骨髓裡,令她憂傷到顫栗。

    他……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那個故事有喜有悲,有笑有淚,他的詩,他的國策,他造出的震天雷……或許都在他的故事裡。

    東陽很想聽這個故事,但良好的教養告訴她,他不想說,她就不能問。

    靜靜看著李素沉默的樣子,東陽忽然劈手奪過了他手裡的陶笛,道:「以後別吹這個了,吹得人心裡慌慌的,不好聽。」

    李素被她從鄉愁中驚醒,笑了笑,無所謂地點頭。

    東陽把玩著手裡的陶笛,嘴裡哼哼有聲,似乎在默記李素剛剛吹奏的曲調,過了一會兒,抿著嘴悄悄笑了笑。

    「李素,這裡便是你的故鄉。」東陽重重地道。

    李素怔然,隨即舉杯飲盡冰涼的葡萄釀,漫聲吟哦:「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聲漸凝噎,似向前世告別。

    *

    唐朝的宦官很辛苦,特別是唐朝初年的宦官,不跑腿時只是個侍侯貴人的角色,跑腿時也只是個傳話的,長安城內還好說,恨的就是李素這種人,住在離長安城六十多裡,騎馬跑斷腿也不見這新封的混帳爵爺掏出點小費慰勞一下。

    宮裡來了旨意,陛下宣召李素進宮奏對。

    李素只好穿上那件略顯娘炮的淺緋色官服,腰間掛上一個銀魚袋。騎上馬兒跟著宦官進了長安城太極宮。

    李世民仍在暉政門內的安仁殿召見他,今日的李世民只穿了一身黃色便袍,跟東陽說的一樣,大殿四周果然擺放著許多冰塊,宦官內侍賣力地扇著大團扇子,李世民仍熱得額角冒汗。以往所見的皇帝威儀今日全然不復,嘴裡甚至噶嘣噶嘣嚼著冰塊。

    「這天氣,熱得邪性……」李世民皺著眉,朝宦官示意了一下,宦官急忙將一碗細碎的冰塊捧送到李素面前。

    李世民揚揚眉:「來一塊?」

    很暖心的待客方式,類似於前世的陌生人見面先發一根煙當作打招呼,彼此間的陌生感隨著煙霧縹緲瞬間消逝殆盡。

    李素當然也不客氣了,他也很怕熱的,更何況最近不知為何。臉上又冒出一顆青春小紅痘,估摸是天氣熱上火,煩得徹夜難眠,總覺得沒臉見人,照鏡子都沒心情了。

    消火的冰塊,實在不能拒絕……

    迅速拈起一塊扔進嘴裡,然後……君臣二人相對無言,同時噶嘣噶嘣……

    「朕意長安城東郊二十裡外劃一塊地方。駐重兵把守,設火器局一。你任監正,正五品,另任少監二人,匠作百人,專司研制火藥震天雷之用,三日後上任去吧。噶嘣噶嘣……」李世民嚼著冰塊把該說的都說了,這次沒有一句問句,簡單的說,這不是奏對,而是宣李素進宮聽聖旨。

    李素無辜地望著他。同時,無辜地嚼著冰塊:「噶嘣噶嘣……」

    李世民盯著他:「你有話說?」

    「有。」

    「奏來。」

    李素三兩下嚼完冰塊,咳了兩聲,萌萌地看著李世民:「陛下,臣……只是個孩子啊。」

    「再作,朕讓你橫著走出宮。」李世民怒哼。

    李素嘆口氣,其實上次進宮奏對,見李世民對火藥如此狂熱的態度後,李素便有了這種預感,見識過火藥威力後,但凡稍有雄心壯志的皇帝都不會對它視而不見,而研制發展火藥的人選,除了他這個發明者以外,還能是誰?

    耳邊忽然響起許敬宗跟他說的那番話,其實,世上從皇帝到販夫走卒,誰能真正悠閒一世?各有各的忙碌罷了,不讓他悠閒的權力掌握在別人手裡,他有什麼資格做個閒人?

    「敢問陛下,所謂火器研制,需要研制什麼?」

    李世民冷笑:「你問朕,朕問誰去?東西是你造出來的,怎麼把這個東西變出花樣,變得更利於我大唐雄兵征伐天下,那是你這個火器局監正的事情,朕管得了那麼多?」

    好吧,歷史因為一個小陶罐的出現而徹底改變了軌跡,朝一個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方向瘋狂發展,大唐皇帝陛下掠奪土地有了更加犀利的武器,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後世歷史學家若有知,一定會把……王樁吊起來抽一頓?

    不是因為王樁的話,這東西出不了世,王樁是千古罪人,沒錯,是這樣的。

    李素拱手:「一應人力物力……」

    李世民一揮手:「要啥給啥,噶嘣噶嘣……」

    「陛下,火器這個東西,范圍很大,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火器都可以應用……」

    李世民停止了咀嚼,吃驚地盯著他:「天上飛的?咋飛?」

    李素忽然想自扇耳光,干嘛給自己找麻煩?天上飛的東西當然能造,比如後世的熱氣球,材料和燃料合適的話真能飛起來,但是……那東西造起來好麻煩,真懶得干這種沒任何好處的事。

    「陛下恕罪,臣失言,沒有天上飛的,也沒有水裡游的,只是打個比方,臣的意思是,研制花樣更多的火器,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畢竟這是個很危險的東西,研制時必須思之再思,用的材料和原料也許會很多,而且還要做好浪費大部分的打算,因為一旦火藥秘方裡的幾種配比不對,便意味著原料已浪費,需要重新制作……」

    李世民很大方,登基十來年的休養政策令這兩年的國庫鼓了起來,他才有底氣擺出一副挺著肚子的暴發戶形象。

    「用!盡管用!只要能造出好東西,朕不吝嗇錢物。」

    「還有,關於火器局少監的事……臣前幾日認識了一位大臣,姓許,名敬宗,臣與他言談時覺得他……嗯,頗富謀略,深識大體,既有忠君愛國之心,亦有心憂廟堂天下的拳拳盛意,嗯嗯……」

    李世民不耐煩了:「說人話!」

    「臣請陛下把他調來任少監,熟人好辦事。」

    李世民盯著李素看了一會兒,良久,方才緩緩道:「朕准了,但李素你給朕聽清楚,火器局交給你,莫玩甚花樣,錢與物朕都給你,慢一點也沒關系,但朕遲早要見到東西,若不然,你和許敬宗罪莫大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6 11:27 P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腹黑上司

    李世民今日的語氣與以往大不相同了,李素明顯能感到話裡的居高臨下之意。

    剛開始有點不適應,後來李素漸漸想通了。

    以往李世民主動去太平村尋訪也好,給他封爵也好,一直都很客氣,因為李素是人才,值得一用,但凡聖明的帝王遇見人才時,態度都放得很低的,比如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午睡未醒還老老實實等在草廬外面,毫無老板派頭,隆中對以後,沒有任何工作經驗沒有任何社會閱歷的諸葛亮出山當了劉備的軍師,劉備對諸葛亮那叫柔情似水,體貼入微,嘴裡整天嚷嚷著「如魚得水」,還給軍師織草帽,明眼人不僅能看出基情滿滿,水乳交融的樣子,還看得出誰攻誰受……

    李世民對李素也是這樣,不過站在李素的立場來說,李世民做人顯然比劉備差了一點,給李素封了官職,聘用為員工後,以往的客氣便全然不見,李老板的派頭漸露崢嶸,說話的語氣明顯變成了上司。

    李素心理調適得很快,官場和職場事實上有許多相同之處,都是給公司辦事,都是為老板服務,唯一不同的是得罪老板的後果不太一樣,職場了不起辭職走人,官場不行,人可以走,腦袋必須留下。

    恭敬領了旨意,李素向李世民告辭,抬眼瞧瞧李世民表情很平靜,李素臨走又從碗裡拈了一塊冰扔進嘴裡。

    「臣,告退……噶嘣噶嘣……」

    哎呀,美滴很……

    **

    不得不感嘆大唐朝堂的辦事效率,李素剛走出太極宮門,便有一名官員等在門外龍首渠對岸。

    官員名叫陳堂,七品的小官。以前是宣德郎,沒什麼具體的職務,算是文散官,大唐類似的文武散官不少,可以理解為官員預備役,哪個位置有了空缺便補上。沒有空缺便領著朝廷的俸祿只吃飯不干活,因為散官太多而給朝廷國庫造成不小負擔的事,尚書省僕射房喬給李世民上過許多奏疏,李世民登基十一年裡陸續裁撤了不少。

    陳堂很幸運,李世民決意設火器局後,中書省和吏部商議火器局官員人選,決定由陳堂任火器局監丞,位列監正和少監之下,主管火器局內的具體事務。

    李素是火器局的監正。單位最高領導,陳堂的頂頭上司,雖然一個十多歲的少年當頂頭上司感覺有點怪異,陳堂的態度還是很端正的,恭敬朝李素施了禮,並開始匯報工作。

    火器局其實早已建好,那時李世民剛剛親眼見識過震天雷的威力,而李素還在松州城時。李世民便下旨劃地設火器局,只是由於此物威力巨大。秘方屬於絕密,李世民不放心交給任何人打理,這個位置從一開始便是留給李素的,因為他是發明者,能發明出此物而且很痛快上交給朝廷,李世民對他還是很放心的。

    陳堂匯報工作很詳細。從裡到外,從軟件到硬件,介紹得滴水不漏,巨細無遺。

    火器局位於長安城東郊二十裡外,佔地四十余畝。不大也不小,房子都是工匠新蓋起來的,外圍駐扎著金吾衛將士近五千人,內部更是三五步一崗一哨,戒備森嚴之極,圍牆每隔幾步設瞭望口,箭垛和弩箭孔,任何可疑的陌生人接近火器局百步之內,就會被金吾衛的將士們射成篩子。

    李素聽完後暗暗心驚,如此森嚴的戒備,足可見李世民對火藥這東西何等重視,若是有一天李素當官當膩了,想辭官告老還鄉……李世民會不會殺他滅口?

    以李世民十一年前毫不猶豫對兄長和弟弟手起刀落的尿性來看……絕對有可能!

    李素立馬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好好當官,盡量不招惹聖明英武的皇帝陛下。

    工作匯報完,陳堂開始向李素獻殷勤,這年頭的官員還是很有廉恥心的,馬屁拍得很圓潤,絲毫不見生硬,總之就是下官一定在李監正兼李縣子的英明領導下努力做好本職工作,事無巨細一定早請示晚匯報,有困難下官上,有功勞領導先請,你快樂就是我快樂……

    李素對陳堂的表現很滿意,這位監丞長相很平凡,在這個普遍以看臉為當官條件的大環境下,或許也是陳堂久久不得晉升授實職的原因之一。

    「長安城熟嗎?」等陳堂匯報完工作,李素冷不丁問道。

    陳堂楞了一下,很快答道:「下官是關中人,自小在長安城長大。」

    「你帶路找家酒樓,我們先吃一頓,我請客,走你。」李素不由分說拉著陳堂便走。

    …………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素上任先請下屬吃一頓。

    自從被封了官爵後,李素便時刻提醒自己做人要圓潤一點,對上司也好,對下屬也好,盡量不要得罪人,誰都不知道曾經的下屬會不會某天走了運爬上枝頭成了他的上司,這種情況前世的職場裡常有,李素不能不小心。

    陳堂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眼力很活泛,二人從太極宮門口走,走到朱雀大街只有百余步時,陳堂便從李素的穿著和後面牽的坐騎神駿程度看出李素的身家,再回思一下自己的身份,便知道讓這位頂頭上司請客大抵是什麼檔次,很快找了一家中檔的酒樓走進去。

    李素頗覺意外地認真看了陳堂好幾眼。

    找酒樓這件很普通的事情,怎麼做卻大有學問,太貴了上司不高興,太便宜了上司覺得掉檔次,陳堂卻做得很完美,而且表情很平靜。

    叫了壺酒,幾樣肉食和拌野菜,陳堂主動給李素面前的漆耳杯倒滿酒。

    李素抽了抽鼻子,嗯,酒味很熟悉……

    陳堂雙手端起酒杯平舉齊眉:「下官恭祝李監正為大唐為陛下再立新功,請酒。」

    李素不動聲色地捂住杯面:「我年紀太小,你先來,你先來。」

    「如此,下官先干為敬。」

    在李素玩味的目光注視下,二兩的漆耳杯一口悶……

    酒剛入喉,陳堂的臉色變了,一副「酒裡有毒」的模樣,猛然張大了嘴,臉孔漲得通紅,喉嚨喀喀有聲,不知是想大吼一聲「好酒」,還是想喊救命,一雙黝黑的手掌時而化拳時而化掌,最後定型為鷹爪,不停的撓桌,撓桌……

    「好喝嗎?」李素眨著無辜純潔的眼睛看著他。

    陳堂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想吐,又吐不出來,臉色漸漸泛紫,大口呼吸了半晌,終於勉強緩過勁來。

    「好霸道的酒,早聽說長安最近盛行所謂的五步倒,下官一直無緣一試。今日嘗之,果然是五步倒,李監正海涵,下官剛剛失態了……」陳堂看著表情很平靜的李素,漸漸露出疑惑的模樣:「看李監正的樣子,似乎喝過此酒?」

    李素老實承認:「喝過。」

    陳堂頓時露出很幽怨的模樣,目光譴責地看著他,喝過你剛剛不提醒我?

    李素這時才把漆耳杯湊近嘴邊,小心地啜了一小口,齜牙咧嘴半天,長長呼口氣。

    「此酒我不但喝過,而且……」李素眉目不抬地道:「……而且,這酒本就是我親手釀造出來的。」

    陳堂:「…………」

    李素繼續無辜地眨著眼:「好喝嗎?」

    「……好喝。」

    矮腳桌上大半壇五步倒往陳堂身前一劃拉,李素笑道:「全都給你喝了。」

    「啊?下官……這,李監正喝什麼?」

    再次擺出不勝涼風般柔弱的造型,李素嘆道:「我年紀這麼小,當然喝醪糟,店伙計,來碗醪糟!」

    …………

    …………

    酒過三巡,陳堂臉色已紅得像關公了,但神智還很清醒。

    李素剛才無聲坑了陳堂一次,這一記下馬威很有效果,陳堂的神情愈發恭敬了。

    「陛下當初設火器局時便說過,火器局自是以研制火器為主,不僅僅是震天雷,將來我大唐關中精銳攻城破寨,平原交鋒都要用上火器,所以必須制出適合攻城的,適合平原戰的,適合騎兵用的,還有適合步卒用的等等諸多火器……」陳堂看著李素,接著道:「上月建好火器局,陛下親自指派了百余名工匠,連同家眷都搬進了火器局旁的營房內,不准隨意與外人接觸,包括外面駐守的五千金吾衛將士在內,大家只等李監正上任了。」

    李素奇道:「為何非要等我上任?你們可以自行研制啊,說實話,我也只會造震天雷而已。」

    陳堂苦笑道:「火器局上下百余口……並無一人知曉火藥秘方,陛下說過,火藥秘方只在李監正一人手裡,任何人若敢探問,必究其罪,沒有火藥,下官如何研制火器?」

    李素明白了。

    火器只是功用不同,但最關鍵的技術數據,卻是火藥秘方,硝石木炭硫磺三樣東西的搭配比例是核心的絕密的數據,李世民絕不會讓它人盡皆知,人無我有才是王牌殺器,軍民都知道了,鄰國都知道了,還算得什麼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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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6 11:35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官上任

    李素知道,李世民的性格絕不是史書上所說的那般胸懷博大,事實上越英明的帝王越多疑,他不容許任何人挑戰他的皇權,更不容許任何人顛覆皇權。

    而火藥這個東西自從面世以後,李世民對它可謂又愛又怕。

    交給誰掌握都不合適,哪怕是太子,李世民也不會完全放心,近年來李世民對魏王李泰無比寵信,其寵信程度甚至超過了太子,長安坊間早有流言,今上或有廢長立魏之心。火藥這東西,自然也不會交給太子或魏王。

    放眼天下俊才和忠臣,還能找到比李素更放心的嗎?沒別的原因,這東西本就是李素發明出來的,有沒有火器局的存在,火藥的秘方都牢牢記在李素心裡,想用的時候隨便搜集幾樣物事,三兩下一搗鼓,便是一件破城滅國的利器。

    爵位和官職都是手段,於是李素掌握火藥,而李世民,掌握李素。

    很合理也很理所當然的安排,小魚吃蝦米,大魚吞小魚,而蝦米,同樣落進了大魚的肚子。

    與陳堂走出酒樓時,陳堂已有了七分醉意,腳步略顯踉蹌,卻很清醒地帶李素去火器局。

    李素不太想去,畢竟天色已晚,已是傍晚時分,再跑一趟火器局,晚上回家怎麼辦?這年頭路上沒有路燈,馬腦袋上也沒裝車燈,趕夜路很危險的。

    再說李素也不是什麼敬崗愛業的好領導,跟那些坐機關的小科員一樣整天不干正事,一杯茶一張報紙混一天,這種人當火器局的一把手,火器局的未來委實堪憂。

    有心想拒絕,無奈陳堂的目光太誠懇。而且充滿了激情,像一匹不停刨著地的驢子,只消李素一上任就撒歡了跑,為大唐帝國主義的建設添磚加瓦推磨轉圈……

    李素被陳堂盯得慚愧了,暗恨下屬這種該死的上進心的同時,也不得不強堆笑臉表示很樂意去火器局視察工作。

    …………

    二人騎馬出城。趁著天還未黑,急忙快馬加鞭,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城外東郊。

    陳堂介紹說,這裡曾是一片農田,李世民決定把這塊劃出來建火器局後,將這片地方的百姓盡數遷移,工部直屬的工匠和金吾衛的將士們花費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蓋起了這一片房子,當然。只是蓋起了主宅,火器局佔地四十余畝,不可能一個月內全部完工。

    借著落日的最後一抹余暉,李素騎在馬上依稀看到遠處一片黑色的房子在山腳下若隱若現,策馬再靠近一些便聽到叱呵聲,李素臉色一變,陳堂急忙解釋是金吾衛的探哨。

    「陛下有令,無關人等一律不得接近火器局三裡之內。故而金吾衛探哨放出三裡以外。」陳堂笑道。

    「意思是說,任何人都不准進入?」

    「對。」

    李素抬頭看看天色:「啊。既然不准進去就不給將士們添麻煩了,天色已晚,我這就回去,改日有機會再……」

    胳膊被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揪住,李素扭頭,陳堂很無語地看著他。

    「李監正……監正大人莫鬧。尋常人不得進入,您是火器局的監正,金吾衛將士怎敢攔你?」

    公交車上逮著扒手似的揪著李素不放,陳堂挺直了腰朝大道兩旁的矮樹叢揚聲喝道:「都看清楚了,這位就是火器局監正。陛下御封的涇陽縣子李素李監正!」

    話音剛落,矮樹叢內嗖嗖跳出十余名短衫漢子,躬身朝李素抱拳見禮後,迅速又跳回了樹叢中,這群人從出現到消失,整個過程沒說一句話,李素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喝醉了而出現幻覺。

    「看來應該是准我進去了……」李素喃喃道。

    陳堂陪笑道:「金吾衛將士護衛的本就是火器局,誰敢攔火器局監正的大駕?」

    「那麼……他們准我出去嗎?」李素正色問道,這個問題很重要,關系到他以後能不能和李世民愉快的玩耍。

    「陛下說過,余者進出皆須循規矩,但李監正可例外。」

    李素放心了,想來也是,一個主動造出震天雷幫朝廷收復城池,又將秘方主動獻給皇帝的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把秘方洩露出去的道理,或許李世民仍有些防備,但他不會蠢到把這種防備做到明面上,若寒了李素的心,大家以後真沒法一起玩耍了。

    策馬繼續前行,一路上遇到不少探哨,都被陳堂呵斥回去,一條路走到底,李素相信火器局周圍的金吾衛將士們應該都認識他了。

    來到火器局正門,門楣上干干淨淨,沒掛任何招牌,兩扇烏黑的涂了新漆的大門緊閉,月光灑在大門上,折射出幽幽的漆光。

    二人剛下馬,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領頭一人穿著深綠色官服,後面跟著幾名文吏和百余左右的工匠,分兩排恭立,讓出中間的通道,眾人紛紛躬身行禮。

    領頭的人算老熟人了,老帥哥許敬宗,看見那張老帥臉就忍不住想往上面潑硫酸……

    「拜見李監正——」

    一瞬間,李素從臉到胳膊同時冒出了雞皮疙瘩。

    忽然間,他嘗到了權力的妙味,果真妙不可言,難怪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為了它不惜拿命去拼,原來都是為了能品嘗到權力的滋味。

    當然,李素的震撼只是一瞬間,很快他就清醒了,權力的滋味固然玄妙,也只是人生諸多滋味中的一種而已,讓他用命去拼是絕然不肯的。

    看著大門內齊嶄嶄的人群,李素扭頭問陳堂:「火器局所有人都在這裡?」

    陳堂直起身子掃了一眼,道:「還有一位少監和兩位監丞相沒在。」

    李素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

    眾人行禮畢後,許敬宗笑呵呵地上前道:「恭喜李監正上任,日後許某便是李監正麾下一將,監正所令,許某必赴湯蹈火……」

    這句話令李素很滿意,真想情不自禁給他下個令,讓他現在就去赴湯蹈火,也不必太過分,把那張臉摁進湯和火裡面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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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6 11:38 P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懶散監正

    以許敬宗為首,火器局上下一干人等皆看著李素。

    李素明白大家的意思,按規矩,這個時候一把手該抖出官威給大家訓話了,立威也好,懷柔也好,總得說點什麼,一聲不吭的話讓大家心裡懸得厲害,會喪失工作激情的。

    規矩是規矩,不過李素不太想按規矩辦——天色真不早了,還得摸黑趕回家睡覺呢,哪有那麼多時間跟一幫陌生人廢話?工作激情?一把手自己都沒激情,哪管別人有沒有激情。

    「咳咳,行了,該干嘛都干嘛去,都散了!」李素朝大家揮揮手。

    眾人愕然,就這樣?

    李素點點頭:「沒錯,就這樣。」

    許敬宗苦笑,只好也朝大家揮手:「沒聽監正大人說嗎?該干嘛干嘛去,散了!」

    眾人漸漸散開。

    許敬宗笑著將李素迎進前屋,屋子剛蓋好沒多久,裡面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潮味,擺設也很簡單,幾張矮幾,幾塊軟墊,正中主位後方按理該置一面諸如祥獸猛禽之類的屏風,然而也沒有,只有一面空蕩蕩的牆,唯一可取的算是光滑如鏡的地板了,顯然特別拋光打磨過,脫了鞋踩上去很舒服。

    李素很滿意,不錯哦,高級貨……

    地板舒服,許敬宗這個人也舒服。

    能在歷史上留名的壞人,終歸有幾分本事的,拍馬也好,辦事也好,做人也好,都算本事。

    許敬宗就有這種本事,雙目清正且相貌堂堂,不但英俊,而且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正義味道。任誰都無法把他當壞人。不僅如此,許敬宗還很會做人,剛進火器局便很快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少監,李素是監正,他是副。李素是正,對著一個十幾歲的娃子,許敬宗卻如同對待長輩般恭順。

    「李監正上任正是時候,火器局上下皆翹首以盼,陛下設火器局月余,官員和工匠皆已就緒,只等李監正上任後吩咐,明日開始,火器局事宜如何安排。還請監正大人示下。」

    李素撓撓頭,怎麼安排火器局工作?叫這群唐朝人發明坦克大炮去?

    李世民設火器局的目的很清楚,要讓火器局繼續發明軍用火器,日後應用於唐軍攻城或平原戰,李素除了清楚火藥的正確配比外,對火器其實並不太懂,仔細回憶許久,依稀記得千年後的明朝似乎應用火器比較多一點。而且那個朝代的工藝水平和現在的唐朝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明朝人能造出的東西。唐朝也造得出來,諸如鳥銃啊,百虎齊奔箭啊,還有地雷啊等等……

    能造的東西很多,可李素卻不大想造,或者說。不想造得那麼快。與李世民接觸過幾次,李素還是對他很陌生,完全不了解這位天可汗陛下的性情,萬一把他肚裡的東西掏空後來個卸磨殺……過河拆橋,而且這個年代肯定不提倡大臣和皇帝打官司……

    若一定要給李素消極怠工找出個理由的話。因為李素……懶啊。

    這個理由足以解釋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行為了。

    「啊,火器當然要造的,而且越犀利越好,至於造點什麼……」李素撓撓頭:「先叫工匠造幾千個震天雷吧,那東西動靜大,聽著熱鬧。」

    許敬宗:「…………」

    這混帳話說的,耗費十萬計的國帑建火器局,給你聽動靜的麼?

    一句話安排好了工作,而且安排得非常沒有誠意,許敬宗遲疑地看了李素半晌,發現他沒有說第二句話的意思,只好無奈拱手:「監正大人的吩咐,下官一定不折不扣做好,明起便讓工匠們先開工,只是……關於火藥配制,還須請監正大人親為,陛下有令,除李監正外,任何人不得插手火藥配制之事,所以……還得辛苦監正大人親自動手,下官想為監正大人分憂亦無從所為。」

    許敬宗說完還朝李素露出一個很抱歉的笑容,英俊暖心的笑容令李素的嫉妒心指數直追童話故事裡那個照魔鏡的惡毒皇後……

    真想把許敬宗下放到生產第一線去造震天雷,一個不小心便砰的一聲,那張俊臉炸沒了,說不定還能收獲意外死亡的驚喜……

    「不辛苦,為臣者當恪盡職守,為社稷為陛下盡忠,如此方可報浩蕩皇恩之萬一……」李素正義凜然說完,胡亂找個方向就當是太極宮,然後肅然拱手。

    許敬宗愕然,很明顯李素找錯了方向,不過他也不點破,反而從善如流跟著遙遙拱手。

    「事情安排完了,接下來說說別的事……」李素話鋒一轉,剛才懶散的模樣徒然一變,變得充滿了激情:「……許少監辛苦,火器局裡該添置的東西還得麻煩你,你看,正位後面的屏風要添兩扇,屋裡的名人字畫山水什麼的,還有吃的,吃的一定要精致,什麼金乳酥,長生粥,蔥醋雞,丁子香淋膾,五生盤……該有的都有,廚子不會做再多請幾個廚子。」

    李素說得滔滔不絕,來到這個時代別的了解不多,吃食倒是打聽得很清楚,這些傳說中的東西終於可以假公濟私嘗嘗。佔國家的便宜嘛,這事前世就會干了。

    許敬宗聽得兩眼發直。

    這位監正大人到底是來工作的還是來度假的?

    許敬宗面帶難色道:「這……監正大人,火器局是戶部撥銀,今日下官上任時問了一下,戶部第一筆撥銀共計四千貫錢,其中有三千貫要用來購置火藥用料,還有一千貫要給工匠發薪餉,給小吏們發俸祿,下官隨便算了一下,剩余下來的錢,大概只夠年節時給監正,少監和監丞們每人發三斤肉……而戶部的第二筆撥銀,估摸要到明年開春了。」

    李素大失所望:「這麼窮?能多要點嗎?」

    許敬宗苦笑:「有點難……」

    李素終於覺得這個監正不好當了,沒錢大家怎麼玩耍?

    弄錢這種事情,李素還是很敏感的,眼睛一眨就想出了辦法:火器局不是造震天雷嗎?盡可派許敬宗渾身綁滿震天雷,順便手裡還舉支火把去戶部官衙坐一坐,相信戶部的官員們一定非常通情達理的,要多少給多少。

    唯一的問題就是,許敬宗很可能不答應,這家伙缺少一顆為大唐火器事業無私獻身的赤子之心。

    壞人。

    *

    與許敬宗說完話已是深夜了,李素長嘆口氣,今晚別想回家了。

    許敬宗很客氣地將李素引到火器局正堂後院,院內種著一株瘦弱的銀杏,院子四周十余間空房子,中間正對著前堂的主房修蓋得格外堂皇。

    這間主房自然是留給李素的,火器局裡上下官員小吏沒誰敢住這間房。

    屋裡被褥蠟燭木枕什麼都有,地板也擦拭得很干淨,屋內甚至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擺滿了許多書籍。許敬宗殷勤地為李素點亮蠟燭,鋪好被褥,然後微笑著告辭。

    臨走許敬宗漫不經心說了一句,涇陽許家明日會將聘禮送還給李家。

    李素一楞,抬頭看著許敬宗,二人相視而笑。

    「許家的姑娘,半年內我為她尋一位足堪匹配的青年俊彥。」李素許諾道。

    許敬宗笑著拱手:「如此,多謝李監正費心了。」

    …………

    這一夜睡得不大安穩,李素發現自己居然有認床的毛病,陌生的地方再堂皇,終歸還是睡得不舒服。

    火器局裡沒有牙刷,只好隨便折了根柳枝,又讓雜役去廚房弄了點鹽,又刷又嚼的弄得滿嘴渣子,一大早的心情頓時更差了。

    正打算去廚房看看伙食,伙食不好順便抖抖官威什麼的,忽見一個穿著綠袍的中年男子走進後院,然後怔立不動,定定打量著李素,目光令李素很不舒服。

    「你是何人?」李素抬手指著他,沉聲問道。

    綠袍男子猶豫了一下,終於有些不甘心地躬身拱手:「下官……火器局監丞楊硯,拜見監正李縣子大人。」

    李素樂了,這家伙怎麼回事?拜見上官如此心不甘情不願,誰也沒逼他行禮啊,而且一副誰欠了他八貫錢似的臭表情是什麼意思?

    「楊監丞?昨晚本官似乎沒見過你啊。」

    「下官昨晚在長安城購置火藥用料,今早才趕回來。」楊硯不咸不淡地道。

    不太友好的態度令李素皺了皺眉,這家伙派頭擺得十足,好像他才是監正似的,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了?

    別人不友好,李素自然也不會笑臉相迎,於是表情也冷淡下來,揮了揮手道:「如此,楊監丞去忙吧。」

    說完李素轉身就走,走出好幾步仍覺得背後有雙眼睛盯著他,李素心中愈發不舒服了。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相比之下,還是覺得許敬宗親切多了,如果用刀在他那張俊臉上劃幾下就更完美了,非跟他拜個把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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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6 11:51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監丞來歷

    上午東游西蕩,李素差不多將火器局內的建築布局和方位弄清楚了,火器局裡上到少監下到工匠雜役也基本都認識了這位新上任的監正大人。

    有些事情能瞞住,比如火藥秘方,但有的事情根本沒法瞞。早在李世民設火器局開始,內部便有了李素的傳說,作詩治天花獻國策釀酒這些話題比較冷門,知道的不多,但大唐與吐蕃的松州之戰卻是長安城官民皆知的事情,松州久攻不下,傷亡慘重,唐軍三位大總管進退兩難之時,一個名叫震天雷的小陶罐橫空出世,天雷神罰般的威力足足殺了五萬吐蕃賊子,剩下的十五萬也乖乖投降。

    這一戰是大唐近年來少有的以寡擊眾之戰,而且是大獲全勝,其戰果不亞於當年對東突厥的滅國之戰。

    火器局的官員和工匠們以前各有崗位,後來被征調到火器局,得知那種堪比天雷般的神器將由他們親手制造,而且新任的監正大人正是松州城下大放異彩的涇陽縣子李素,火器局上下頓時沸騰了。

    貞觀年正是盛世之始,大唐上下無論官場還是民風都是非常朴實的,正是齊心協力趕英超美的黃金年代,官員和工匠們的愛國心絕對毫無雜質,都願意為大唐帝國主義事業粉身碎骨鞠躬盡瘁,數遍大唐上下,雜質最多的人恐怕只有李素了,或許還得算上一個許敬宗。

    可以說,在李素沒來上任之前,他在火器局內便無形中擁有了極高的威望。

    四處閒逛,收獲到無數尊敬甚至崇拜的目光後,李素心滿意足地回到前堂,方才因那姓楊的監丞生出的不愉快心情頓時恢復了許多。

    「楊硯楊監丞?」前堂裡。許敬宗苦笑搖頭,又覺搖頭的動作或許會有誤會,急忙道:「監正大人莫誤會,無論許某還是楊監丞皆是願為大唐死而後已的忠臣,或有政見不同之處,都是為了大唐昌盛。都是為了國富民安……」

    李素皺眉,這話就有點沒頭沒腦了,跟你打聽這個人,你扯國富民安做甚?

    見李素不說話,許敬宗估摸也不太想剛上班就給上司留個壞印象,想了想,只好苦笑道:「這位楊監丞以前是御史台的御史,貞觀八年時,陛下遣李靖。蕭瑀等十三位重臣巡行天下諸道,體察民情,究問疾苦,楊硯上疏力阻,言陛下此舉徒增百姓負擔,諸臣過處禮儀繁雜,耗費糜多,所見所聞只是表象。此舉除了虛張天家顏面毫無益處,還說陛下……好大喜功。驕奢淫逸,以一己之喜而費天下民脂,是為昏君也……」

    李素嘖嘖有聲,這個姓楊的家伙腦子是不是不夠用,敢這麼說皇帝。

    「陛下沒抽他?」李素好奇問道,這話誰聽了都翻臉。更別說李世民了。

    「當然抽他了,陛下龍顏大怒,當殿拿了楊硯下大理寺究辦,後來以魏徵為首的一些文官們竭力保全,而陛下當時登基才八年。不想給天下人留下嗜殺的壞名聲,於是順勢放了楊硯,不過還是將楊硯罷官去職,楊硯於是回了河北老家,今年初被召還長安復用,中書省和吏部官員不知怎麼商議的,竟將他調來火器局任監丞……」

    許敬宗說完搖頭,二人一齊皺起了眉,同時露出很頭痛的苦瓜臉,仿佛兩個大奸臣對正義忠臣大傷腦筋的模樣,一副邪不勝正的苦惱樣子,畫面太美不敢看。

    一鍋湯裡無端多了顆老鼠屎,李素頓覺大倒胃口。

    老鼠屎渾然不覺自己是老鼠屎,相反還總認為自己是正義與智慧的化身。

    一上午的時間,楊硯昂首挺胸在火器局內四處轉了一圈,這裡罵幾句,那裡指導幾句,見著李素了也只是草草拱一下手,然後自顧離開繼續指手畫腳。

    效果非常立竿見影,很快,楊硯在火器局裡樹立了威嚴,一個很明顯的例子,一名工匠拿著小吏開具的回執簽來取用料,李素和楊硯同時在場,工匠戰戰兢兢看了二人一眼,很快做出選擇,將回執簽遞給了楊硯……

    李素壓下了心頭的火氣,暗暗在腦海裡楊硯的名字下面標了一個記號。

    這是李素做人做事的習慣,一般來說,他願意給任何人三次得罪他的機會,第一次算你無心,第二次還算你無心,第三次,那就是欠抽了,一定滿足他。

    當然,所謂的三次機會彈性很大,無關緊要的小事或許給個十次八次也懶得翻臉,畢竟翻臉也需要力氣的,或許某個不對的表情,某句讓他不爽的言語讓他炸了毛,那麼所謂三次機會全是浮雲,當場快意恩仇再說。

    今日楊硯的舉動……好吧,姑且忍下。不抽他算是給他的見面禮了。

    …………

    在火器局裡混過了一上午,快到午飯時,李素興沖沖跑去廚房看伙食,結果讓他大失所望。

    一個大鍋裡煮著不知什麼質地的菜湯,幾片野菜葉子死不瞑目地在沸湯裡上下翻騰,另一邊擱著一堆干巴巴毫無特色的大餅,除了這兩樣再無其他。

    廚房裡四處尋摸一番,沒找到半點肉末油星,李素終於對火器局的廚房絕望了,抬頭看看天色,二話不說騎了馬便往家裡趕。

    一個從五品的縣子,正五品的火器局監正,吃這種豬飼料都不如的東西會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毫無意義的。

    家裡多好,有黃金酥,有野豬肉,還有從東陽那裡訛來的葡萄釀,回去時順路從她府上打劫點冰塊,回家後冰鎮葡萄釀搭配烤野豬肉,吃飽喝足再加一塊黃金酥消消食,順便去河灘邊與東陽東拉西扯一陣,說幾個笑話逗她或是氣她,一嗔一笑皆是風情,不管怎麼說都比火器局裡看著這堆糟心的事和添堵的人強得多。

    於是,正五品火器局李監正騎著快馬,正大光明在金吾衛探哨的眼皮子底下翹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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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6 11:55 PM

第一百四十章 再生波瀾

    淡黃色的面條從沸騰的湯鍋裡撈出來,事先炒好的肉臊子均勻地灑在大海碗裡,再舀半瓢燒得滾沸的牛油往面條上一淋,嗤拉一聲響,白色的霧氣裊繞升騰,兩碗油潑面完工。。

    李素和李道正坐在院子裡,一人捧著一個大海碗吸溜得起勁,沉默裡只聽見吭哧吭哧的咀嚼聲。

    生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改變,當初李素剛來到這個年代,家裡米缸是空的,老爹要靠幫富貴人家挖溝渠才能換得一兩斤黍米,而李素也不得不做了一個抽水馬桶忽悠地主胡家,換了幾斤糧食,回想那時的日子,仿佛還是昨天發生一般。

    而今李素封了爵,家裡有了地,吃穿更是不缺,李道正如果不怕被雷劈的話,油潑面完全可以吃一碗倒一碗……

    其實,李素的理想就這麼小,家裡日子過好一點,自己這輩子過得舒坦點就好。

    「慫娃昨晚沒回家,等吃完了面我再抽你……」李道正埋頭吃面,頭也不抬地冷不丁冒出這一句。

    李素臉色一僵,看著手裡端著的面,頓時沒了食欲。

    李道正忽然嘆了口氣,道:「算咧,我娃長大咧,當了官,封了爵,可是每天要決斷無數軍國大事的大人物咧……」

    李道正說起「軍國大事」四字,不由得露出敬畏莫名的神情。

    李素很無語,自己一個混吃等死佔國家小便宜的政府機關小領導,怎麼就「決斷軍國大事」了?

    「不錯,孩兒現在被陛下封為火器局監正,很大的官,每天過手的軍國大事啊……」李素空著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多,都軍國大事。」

    胡說八道嘛。先給自己將來可能經常會出現的夜不歸宿埋下伏筆,也哄老爹高興高興。

    李道正神情愈發欣喜,伸手抽了李素後腦勺一記,抽得李素猝不及防,半張臉猛地栽進了大海碗裡,隨即李道正又覺得表達喜悅之情用錯了動作。急忙改抽為撫。

    「好,做官就要好好做官,我當初就說過咧,我娃不做治病的官,那種官沒出息,要做就做上馬管軍,下馬治民的大官,果然沒錯,……我娃當大官咧!」

    李道正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大聲。不止是大聲,簡直是聲嘶力竭的嘶吼了,而且故意扭著頭,面朝隔壁史家院子方向。

    挺辛苦的,李素在考慮要不要發明一個大喇叭,就架在李家和史家的院子中間,讓老爹顯擺的時候別那麼勞累,保護嗓子很重要。

    顯擺過後的李道正通體舒暢。於是氣沉丹田,真氣游走周身。然後……「哈……啐!」

    一口濃痰不偏不倚吐在院子中間,李素臉都綠了,垂頭看著自己大海碗裡還剩下的大半碗油潑面,忽然間完全失去了食欲。

    認命地嘆口氣,李素打算找鏟子,李道正急忙把他肩膀往下壓:「我自己來。自己來,我娃都是大官咧,咋還能干這事?我來!」

    抄起鏟子,李道正動作麻利地將那口濃痰鏟起,然後……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史家院子。

    李素忽然很同情史家。沒招誰沒惹誰的,偏偏隔壁住了這麼一號鄰居……

    吃飽了肚子,李道正習慣性地一屁股坐在前堂的門檻上,李素曾經請木匠做了許多各種式樣的椅子,李道正卻頗為不喜,坐哪裡都不如坐門檻舒坦。

    李素掏出一塊潔白的絲巾,將院子中間的搖椅擦了又擦,擦得一塵不染後才放心地往上一躺。

    「爹,這倆月印書和賣酒掙了不少錢,印書坊的趙掌櫃送來了十二貫,程家送了四十貫,朝廷將村東頭一百畝荒地劃給了咱家,當是縣子封地……」李素笑了笑,道:「爹,咱們勉強算權貴人家了,家裡該添些丫鬟,雜役,馬夫,管家和帳房什麼的,您覺得咋樣?」

    李道正心疼得老臉擰成一團,咂著嘴道:「太花錢咧,管家帳房還有馬夫,每月都要開工錢咧,一月得花出去多少啊……」

    李素急忙道:「爹,孩兒如今又是官又是爵的,進出也要個體面啊,現在咱家不是莊戶了,是官宦人家,出門要有馬車有隨從,進門要有丫鬟有家僕,不然會被人笑話的。」

    李道正猶豫了一陣,重重一咬牙:「說滴對,我娃是體面人,該有的東西不能少,花吧,都置辦起來,家裡空房多,正好夠住人。」

    李素呵呵直笑,這就對了,享受生活嘛,自然不能太虧待自己,也不能虧待老爹,父子倆一輩子富足而安逸地活到壽終正寢比皇圖霸業更有成就。

    躺在搖椅上搖啊搖,炎夏的蟬鳴在樹椏上扯著嗓子拼了命的叫喚,叫得人昏昏欲睡。

    李素暈暈乎乎快沉入夢鄉時,李道正忽然道:「今早涇陽許家來人咧,把聘禮還回來了,啥也沒說,親事算是退了……」

    李素馬上清醒了。

    李道正神情有些郁卒,嘆道:「退了就退了吧,你長大咧,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管不了你……」

    李素心中忽然閃過幾分猶豫,這世上沒有比父親更值得自己信賴的了,喜歡公主這件事,是不是要跟他坦白?

    還沒打定主意,李道正卻忽然變了臉,惡狠狠地道:「……我不管你的親事,但我今年年底以前必須看到你成親,你若有中意的,自己去找官媒說合,年底成親,明年開春我要抱上孫子,不過分吧?做不到我抽死你!」

    李素呆住了。

    年底成親,開春抱孫子……

    這是要我喜當爹的節奏啊!

    急眼了,起身欲找老爹理論,李道正卻氣沖沖地進屋睡覺了。

    *

    家裡太舒服了,每天起床後坐在院子裡發呆,然後脫得精光一頭栽進後院的泳池裡撲騰一陣,天氣太熱,桑拿房暫時派不上用場,冬天再說。

    下午跑去河灘邊,然後……繼續和東陽一起發呆,東陽自從把他燒制的陶笛沒收之後,自己卻吹上了,可惜用得很生澀,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偏偏還很有耐性,堅持不懈地吹,難受的卻是李素這個聽眾,無奈之下只好手把手教她,東陽學得有滋有味,而且天賦頗高,沒過多久差不多便掌握了要領,勉強成調了。

    舒服愜意的日子又過了兩天,第三天時,許敬宗登門拜訪,臉色不大好看。

    態度很恭敬地問李素,您最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

    李素頓覺赧然,懶惰而悠閒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竟翹了兩天班……

    …………

    換上官服,李素和許敬宗騎馬趕回火器局,與眾人打過招呼後,李素首先進了廚房。

    廚房很給面子,上次因為吃食太簡陋,把監正大人氣跑了兩天後,火器局伙夫痛定思痛,反省過失,今日的伙食明顯豐富多了,有魚有肉還有蛋,令李素不大痛快的心情頓時變得痛快起來。

    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午飯後,李素正打算休息一陣去用料房配制火藥,添堵的人來了。

    監丞楊硯一臉寒霜走進李素的屋子,草草朝他施了一禮,冷聲道:「監正大人,今日午飯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李素皺眉:「楊監丞此話何意?」

    「下官認為火器局今日太過糜費,今日午飯有魚有肉有蛋,下官算了一下,我們火器局包括官員和工匠在內,共計一百零六人,這一頓飯食少說要費錢兩貫余,長此以往,火器局僅飯食一項所耗幾何?今年戶部只撥銀四千貫,除去火藥用料購置以及官員和工匠的俸薪後,飯食一類大約僅只余百貫錢,按今日這般吃法,怕是撐不到一個月大家都得餓肚子,請監正大人明鑑。」

    李素笑得有點僵硬,剛才這頓飯,他是吃得最歡快的,現在楊硯這麼一說,感覺自己變成了挖大唐帝國主義牆角的囊蟲似的。

    「剛才這頓飯嘛,嗯,確實有點糜費了,這樣不好,下午本官去跟伙夫說一聲,以後盡量節儉一點,至於戶部的撥銀,本來就不可能用到明年開春,過幾日我親自去戶部再要一些,嗯,楊監丞公忠體國之心,本官殊為敬佩,年底尚書省吏官考評,本官一定為你……」

    楊硯卻很不客氣地打斷了李素的話:「監正大人,此非小事,斷不可如此輕易處置!今日廚房采買者必須開革出去,以儆諸同僚效尤,至於戶部撥銀,監正大人不可再要,萬流終歸於海,我等臣子用來用去,實則都是民脂民膏,每花一文當思之再思,若為我等區區口腹之欲而請戶部撥銀,實為恥辱也。」

    李素心中騰地一下冒出了怒火。

    最怕的就是這種人了,兩輩子都怕。

    永遠正氣凜然的樣子,自己過得苦哈哈的,也見不得別人太享受,什麼事情都插一手,而且非常主觀化,他認為對的東西就必須是對的,否則就是與正義作對的黑惡勢力,從此不共戴天。

    ——這家伙是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史前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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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7 12:04 A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下沖突

    李素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好人,前世「好人」這個字眼明顯變了味,有點侮辱人的意思,所以他很恥於把自己定義為「好人」。
  
 大節不虧,小節不拘,這是李素做人的原則,吃虧吃到明處,佔便宜佔到暗處,算是小市民習氣的一種,佔了便宜後也許會因為內疚而奉獻一下愛心,然後又會覺得愛心獻得太多有點吃虧,於是繼續佔點別的便宜找補回來……
  
 像李素這樣的人大抵可以用四個字概括,「凡夫俗子」,永遠別想在他身上發現一丁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當然,更別指望他能白日飛升。
  
 可以說,李素的性格和楊硯是完全相反,甚至水火不容的。
  
 李素最不可理解的是……李世民為何不弄死他?
  
 為了吃吃喝喝的屁事糾纏不休,而且還上綱上線,這種人就算不弄死,也該把他扔進魏徵那一堆御史文官裡去,中書省和吏部怎麼想的,把他弄到火器局來添亂……
  
 「楊監丞覺得午飯不滿意?」李素皮笑肉不笑地道。
  
 「不滿意!」楊硯硬邦邦地回道。
  
 李素點點頭:「哦,忘了告訴楊監丞,午飯的魚啊肉啊,都是本官吩咐廚房采買的,因為我想吃魚吃肉。」
  
 楊硯的臉色刷地變得鐵青,眼中噴著怒火憤恨地盯著李素。
  
 李素也來火了,這家伙懂不懂什麼叫尊卑?
  
 「要不,楊監丞給陛下上疏一道。請陛下把本官也開革了?」
  
 「你!」楊硯騰地站起身。
  
 李素的笑容漸漸變冷:「楊監丞還有何見教?」
  
 「下官……告退!」楊硯臉色鐵青,敷衍般拱了一下手,憤憤拂袖而去。
  
 李素盯著他的背影,呵呵一笑。
  
 第二次原諒他了,若有第三次,必抽不饒。
  
 *
  
  配火藥不算很累。但如果幾百上千斤火藥由李素一人獨自配好,卻是一件累成狗的苦差事。
  
 火器局內有專門的秘密工坊,外面調有大隊金吾衛將士把守,這個工坊只准李素一人進去,是李世民親口下的嚴旨。
  
 材料准備得很齊全,為了混淆有心人的耳目,還多堆積了一些根本用不到的材料,工坊裡足有上百種物事,這樣的排列組合。就算如此繁多的配料洩露出去,敵人要想配出完美的火藥,估摸要等到歐洲工業革命以後,才有可能發現被騙,然後問候李世民或李素的祖宗十八代……
  
 火藥配完後,李素沒精打采走出工坊,卻見許敬宗隔著老遠等在外面,見李素出來。許敬宗急忙命文吏將配好的火藥抬出來,然後馬上稱重。一兩一毫都要記錄下來,所有經手過火藥的人要經過嚴格的搜身,絕對不准一釐一毫洩露在外。
  
 程序規則很嚴密,看得出李世民對火藥頗為看重,而且絲毫沒有把它拿出來與天下人共享的偉大情操。
  
 「監正大人辛苦了,下官只恨不能為監正大人分憂。火藥已稱重妥當,下官這就叫工匠們制震天雷,多少給前方將士添點底氣……」許敬宗矜持的帥臉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殷勤,讓人既不覺得諂媚,也不覺得生分。
  
 不得不承認。相比楊硯那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李素更喜歡跟許敬宗這種人打交道,盡管他曾經坑過自己一次,這個沒關系,以後坑回來便是。
  
 「添底氣?」李素不解地看著他。
  
 許敬宗笑道:「監正大人或許還不知道,今日清早,遠征吐蕃的侯君集劉蘭牛進達所部送來軍報……」
  
 笑容一斂,許敬宗沉沉嘆口氣:「前方戰事不利啊……收復松州後,大軍一路西進,挺進吐蕃境內,沿途擊殺吐蕃賊子近萬,進入吐蕃境內二百裡後,大軍傷亡越來越重,傷亡並非與敵人廝殺所致,而是吐蕃的氣候……每走幾裡就有幾個甚至幾十個喘不上氣的倒地不起,情勢不妙,如此下去不待敵軍反撲,我大唐關中精銳恐怕自己就得消耗在吐蕃境內,侯大將軍派快馬入長安請示陛下,陛下衡量之後,決意退兵了。」
  
 李素笑了笑,算算日子,也該到退兵的時候了,唐軍雖然勇猛,卻也無法抗擊天威,高原氣候不是靠勇猛便能征服的,付出一定的代價後,想必朝野上下也清楚吐蕃易守難攻,日後用兵當更為謹慎。
  
 「此戰……還是大勝而歸,三位大總管不愧當世名將。」李素急忙追捧道。
  
 許敬宗連連點頭附和:「當然是大勝,而且是我大唐立國以來少有的以寡擊眾之大勝,大軍凱旋之日,定能博得關中百姓敬仰。」
  
 不等關中百姓敬仰了,李素已率先露出敬仰的模樣,感慨般嘆口氣,然後……腦袋四顧亂找方向。
  
 許敬宗眼皮一跳,急忙為上官分憂,眼疾手快地找准了太極宮方向,滿懷敬意地長長一揖到地:「說來此戰皆是陛下運籌帷幄之功,陛下聖明英武,我大唐萬勝!」
  
 李素恍然哦了一聲,順著許敬宗找的方向也長長一揖:「陛下聖明,大唐萬勝!」
  
 二人禮畢相視一笑,彼此皆有一種李世民已經收到馬屁祝福短信的快慰之色。
  
 李素笑了幾聲便覺得不太妥,兩人這個舉動太像史書裡的大奸臣了,濃郁的大奸大惡氣息充斥二人的氣場中間,遍尋不著半點正直不阿的味道,若是楊硯那家伙在場的話,怕是會忍不住以下犯上,拿鞋底抽他們的臉……
  
 暗暗提醒自己以後不能這麼干了,太沒節操,轉頭看許敬宗,發現他也面帶幾分愧然之色。
  
    嗯,這個壞同志還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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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8 12:50 AM

第一百四十二章 誤闖禁地

    配好的火藥被送進工坊,一百名工匠等在那裡,他們的工作是火藥填裝,仍按李素以前的做法,裡面再摻一些諸如鐵釘,碎鐵片之類的東西,殺傷力……也是醉了。-

    「陶罐不合適,或許可以換一種別的……」李素沉吟道。

    領導下車間視察工作,總要指導幾句的,李素跟工匠們比起來勉強算是行家,倒也不存在外行領導內行。

    許敬宗拿起工坊桌上一個空陶罐在手裡翻看,疑惑道:「當初松州之戰,監正大人也是用這種陶罐裝填火藥啊……」

    李素笑道:「當初是因為臨戰之前,時間緊迫,而且大軍駐地是荒郊野外,只能就地取材,勉強用陶罐應付,然而陶罐易碎,砸到地上便裂開了,火藥燃燒時若沒有一個完全密封的環境,絕然不可能產生殺傷力,現在咱們有條件了,自然要換個更好的。」

    許敬宗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換鐵皮的怎樣?怎麼砸也砸不壞。」

    李素笑笑,鐵皮自然是好,可是打造鐵皮就要功夫了,這年頭沒有沖壓車床,要把鐵皮打得其薄如紙需要鐵匠花大力氣,至於後世那種香瓜形狀的手雷,以目前的工藝水平,就更別指望了。

    「試試也好,請幾位鐵匠來,先試試用鐵皮罐子填火藥,然後看看效果如何。」

    許敬宗急忙應了,這種小事自然由他……安排別人去辦。

    雖然懶散,該辦的公事還是要辦妥當,畢竟這不是一個制的年代,他的腦袋能不能安穩長在脖子上,全看李世民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李世民發現李素太懶,簡直懶得要死,於是說不定他就真的死了……

    火器局除了工藝,更重要的是安全問題了,畢竟這個年代誰都沒接觸過能爆炸的火藥。一個小工坊裡聚集著幾十上百個工匠,任誰一不小心手賤一下,說不定就是整個工坊飛上天。

    為了自己能活到壽終正寢,也為了給火器局的同僚下屬們少造點殺孽,李素決定回去弄個安全生產的規章條陳出來,一定要嚴格執行。嗯,就交給楊硯去監督,這家伙適合干這種事。

    和許敬宗離開工坊,二人邊走邊聊,聊的不完全是公事,也有風花雪月。長安城的哪家青樓有高麗女,教坊司的哪個犯官女兒容貌秀麗歌舞上佳而且懂得侍侯男人等等,許敬宗這個壞同志有把李素拉下水帶壞他的心思。

    …………

    二人走到火器局大門前,李素准備騎馬回家時,一名披甲的折沖兵曹匆匆走來,李素眯了眯眼,認出這人是外圍護衛火器局的金吾衛將領之一。

    「末將拜見監正大人。少監大人……」兵曹匆匆抱拳行禮。

    「有事嗎?」許敬宗立時變了模樣,一反在李素面前的和煦友善,露出淡淡的官威,雖然新近被貶官,但許敬宗好歹也是秦王府的舊部,官威這東西養成不止一兩年了。

    「火器局東南一裡開外,金吾衛將士拿下十名……」兵曹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定義那群被拿下的家伙,片刻後才支支吾吾地道:「……十名細作。」

    「十名細作?」不止李素,連許敬宗都吃驚了。這世道怎麼了?哪個沒長腦子的敵人干的?派細作刺探機密居然還扎堆的派,這家伙難道是批發商出身?

    「對,十名細作,陛下有令,凡接近火器局方圓三裡內的。皆須拿下並且上稟,此十人已被將士們拿下,請監正和少監大人處置。」

    兵曹說完神情很怪異,李素眼尖發現了,皺眉道:「你的話沒說完吧?」

    兵曹看了李素一眼,很快垂頭道:「是,那十名細作喊冤,為首者竟是……吳王殿下,吳王殿下說是出城游獵誤闖此處,末將不知真假,請監正和少監大人定奪。」

    吳王李恪?

    李素腦海中迅速浮現李恪那張溫文爾雅的臉,扭頭看了看許敬宗,發現他也是一臉苦笑。

    「這事……可真是麻煩了,陛下有過嚴旨,火器局任何風吹草動皆須如實稟奏,隱瞞不報者將治重罪,吳王殿下游獵怎會闖到火器局來?咱們火器局外圍的金吾衛探哨可是放出了十裡開外,但有誤入者,早在十裡外便該出聲示警,令其繞道而行,吳王殿下闖到一裡外才被拿下,……他是怎麼闖進來的?」許敬宗疑惑道。

    三人沉默不語,神情卻愈發凝重。

    確實是個麻煩,上不上報都得罪人,而且李恪怎麼闖進火器局范圍一裡內,本身就是個很詭異的事情。

    沉默中,許敬宗和兵曹的目光都投向李素。

    沒辦法,整個火器局裡,就數李素的官最大,火器局就是因為李素而設立的,出了這種棘手的事,只能由李素定奪了。

    李素覺得自己攤上事了,曾和李恪有過一面之緣,雖然算不得深交,二人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李素真心不想把這件事情弄得太復雜,也很不願相信李恪別有所圖,就當是李恪游獵真的走錯了路,真的誤闖進來,然後大家見面笑說幾句,就當這事是個誤會,說清楚了拍拍屁股就走,什麼事都沒發生。

    沉默許久,李素終於表態了。

    「還是如實向陛下稟奏,麻煩金吾衛的弟兄現在派個人進宮,話說清楚,吳王怎麼辯解的也要一字不漏報上去,只說看見的和聽見的,不要添油加醋。」

    兵曹急忙點頭,抱拳行禮後匆匆離開。

    李素看著許敬宗,許敬宗仰頭看天,喃喃道:「天氣邪性得很,說話就要下雨了,得去工坊交代一下那些殺才,莫讓火藥受了潮……」

    一邊說一邊走遠。

    李素恨恨咬牙,果然是個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難的貨!

    *

    吳王李恪垂頭喪氣坐在火器局十裡外的金吾衛營帳裡。

    李素掀開營帳簾子,第一眼便見到他那張英俊裡透著濃濃倒黴味道的臉。

    畢竟是皇子。金吾衛將士說是「拿下」,其實對李恪還是很客氣的,根本沒有任何捆綁鎖拿的跡象,李恪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的營帳內,面前的矮幾上甚至還擺著一碗乳酥。這待遇簡直是賓至如歸了。

    門外也沒有安排任何監視或看管的守衛,完全一副任李恪來去的樣子,只要李恪敢走,金吾衛絕不會阻攔。

    ……李恪不敢走,反而神情惶恐地坐在營帳內,連起身都不敢。仿佛跨出營帳外一步都是了不得的大逆之舉。

    李素一腳跨進營帳,李恪木然抬頭,見是李素,李恪眼中頓時注入了神采。

    「李兄弟,誤會啊,真是誤會啊!快救救我!」

    貴為皇子倒也頗識時務。見面就稱兄道弟了,上次在程咬金家可沒這麼熱情……

    「原來真是吳王殿下……」李素露出很吃驚的模樣:「金吾衛將士稟報的時候,下官還不怎麼相信呢,殿下您這是……」

    李恪哭喪著臉,額頭不停冒著汗,顯然他也明白誤闖軍事秘地的罪名有多重,父皇雖然對他極盡榮寵。但不會寵得毫無底線,這事說大可大,說小……還真不小。

    「誤會了啊,真是誤會了,我在府裡閒極無聊,於是便想出城游獵……賢弟你看,你快看看,我此刻還是狩獵的服飾呢,還有你看看這弓,這箭壺。還有我那九名王府衛士的打扮……真是游獵啊,我一個閒散皇子,哪敢有別的不該有的心思……」李恪急得快哭了。

    李素這才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嗯,果然沒錯。真是狩獵的裝備,穿著一身黑色的武士短衫,腰間扣著一根鐵制鑲玉的腰帶,肩膀以下斜搭著獸皮銅扣,背上背著一個箭壺……

    「殿下莫跟下官解釋了……」李素苦笑道:「此事可大可小,下官擔當不起,只能如實上奏陛下,由陛下定奪,現在金吾衛已派人入宮了,殿下不如暫且回府,等待陛下召見詢問如何?」

    李恪臉色一白,失神般重重坐下,喃喃道:「這麼快就奏上去了?我……真是誤闖啊。」

    李素也不太忍心,然而還是好奇地問道:「據下官所知,火器局外圍十裡已布下金吾衛探哨,凡有接近者皆喝止,殿下怎闖到離火器局僅一裡之遙才被金吾衛發現?」

    李恪重重嘆氣道:「我怎知道?今日以前我根本不知火器局設在何處,早晨出城游獵,騎馬剛上了鄉陌小徑便發現了一只野兔,我領著王府衛士們策馬追趕,一直追了好幾裡地,連我們自己都迷失了方向……」

    李素咂摸著嘴,這情景……似乎西游記裡見過,那蠢萌蠢萌的唐僧也是這樣一次又一次被妖怪引去的,而且還不吸取教訓,第二次又上同樣的當……

    「後來呢?」李素漸漸聽出趣味了,現在真想翹個二郎腿,然後買包瓜子……

    李恪索然嘆氣:「後來那只該死的野兔終於停下,於是我便悄悄搭弓引箭准備射殺它,誰知一根繩子從天而降,把我從馬上掀翻在地,然後無數支矛戈指住了我啊!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

    李素嘆息,好熟的歌詞,都想跟著唱起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8 12:52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 錯綜關系

    追根究底,野兔是罪魁禍首,是它把堂堂吳王殿下引入萬惡的深淵,然後一邊啃著青草,一邊哼著愉悅的歌兒蹦蹦跳跳跑遠……

    很好奇啊,給吳王殿下制造了一個這麼大的麻煩,那只可愛的小兔兔有沒有反省過自己?

    「兔呢?」李素沒頭沒腦忽然問道。

    「啊?」李恪茫然看著他。

    「那只野兔呢?」

    李恪很無語,咱倆說的是同一件事嗎?

    「當然跑了,難道你以為我還有閒心去捉它?」李恪的俊臉有點扭曲。

    李素咧咧嘴,神情頗惋惜。

    其實兔肉有很多種做法,紅燒清燉兩相宜……明讓金吾衛的弟兄們幫幫忙打兩只。

    撓撓頭,李素正色道:「先請吳王殿下見諒,此事下官已遣人上奏太極宮了,陛下曾有過嚴旨,火器局方圓任何風吹草動必須上奏,否則治以重罪,而吳王殿下今日真是……你被金吾衛將士發現時離火器局僅距一裡,下官不得不上奏了,畢竟金吾衛眾將士和火器局上下同僚都知道了此事,瞞都瞞不住。」

    李恪倒是頗通情理,垂頭喪氣點頭:「我知道,我不怪你,今日……今日真不知犯了哪路凶煞,稀裡糊涂的闖到這裡了,我亦知隱瞞不住,只求李賢弟一件事,來日若父皇召見,讓你詳述始末,還請賢弟一定為我美言,我……真是無意的啊!」

    「一定一定……」李素的回答有點敷衍。

    這事說來有點嚴重,這兩年來太子榮寵不減,而李世民又莫名其妙對魏王李泰表示出極大的寵溺,朝野和民間本就議論紛紛,如今吳王李恪又非常詭異地闖進了被列為大唐極度機密的軍事禁地,而且直到一裡開外時才被發現。這事還真說不清楚了,誰知道這位皇子殿下怎麼闖進去的?誰知道他闖進去到底是追兔子還是別有所圖?

    李素只是個小人物,他沒有資格扯進這麼可怕的漩渦裡,所以最好離它遠一點。

    「吳王殿下,事情說清楚了,殿下是不是該回府了?」

    李恪顯然也怕極了。索性耍起了無賴,兩腿交叉一盤,哭喪著臉嘆道:「我不走了,我就住在這裡,父皇的旨意沒到之前,我一步都不離開,父皇若一直沒有旨意,我……我……」

    李恪說著忽然嘴一咧,哭道:「我就死這裡算了!」

    李素想笑。見李恪哭得傷心,又覺得不太禮貌。

    回想一下這座營帳四周的環境,嗯,聚風藏氣,魚躍鳶飛,山脈起伏逶迤,潛藏剝換,卻是絕佳的風水寶地……這家伙不會是看中了這裡的風水。特意來尋死的吧?

    「殿下勿憂,真不是大事。如實解釋陛下必不疑你,下官也會盡力在陛下面前為你轉圜開脫。」

    李恪聞言這才稍斂憂慮,止住了哭聲。

    想開了,心情索性也放開了,反正只等李世民宣判就好,李恪使勁一擦眼淚。吸了吸鼻子道:「有吃的嗎?我餓了,還有……上次在程家喝的那種五步倒,也弄點來,我……」

    李恪忽然悲從中來,眼中又蓄滿了淚水。哽咽道:「若能大醉而死,倒也不枉人世一遭……」

    李素趕緊點頭,來者是客嘛,要什麼滿足什麼。

    「殿下還想吃點什麼?」

    「兔子肉!」李恪目光突然變得很凶狠,咬牙切齒地道。

    李素高興極了,就沖這個愛好,他決定真的幫李恪美言一次。

    *

    吳王李恪果真住在火器局十裡外的金吾衛營帳裡不走了。

    不僅如此,他還派了人進太極宮解釋,說此舉只為辯明心跡,以證清白。

    然而玄妙的是,直到第二天下午,太極宮也遲遲不見有旨意宣召李恪進宮解釋,也沒有宣召火器局或金吾衛的任何一個人進宮,李世民仿佛完全把這件事忘記了似的,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沒有反應反而是最可怕的反應,連李素都察覺到不對勁了,李恪的臉色愈發蒼白,整天坐在營帳裡一動不動,王府衛士好心拉他出去曬曬太陽,一碰他就殺豬般的嚎叫,反正死活不肯走出營帳一步。

    李恪不肯走,李素自然也不能走,作為火器局最高領導,吳王眼下的精神狀態又很不好,若他出了什麼事,李素該倒黴了,於是只好留在火器局過夜。

    第二天大早,李素依禮拜見了吳王後,回到火器局准備睡個回籠覺,許敬宗一臉怒意走來。

    「監正大人,楊硯那老匹夫……太過分了!」許敬宗劈頭就是一句。

    李素好奇地看著他,能讓好脾氣的許敬宗罵出「老匹夫」這個字眼,楊硯一定干了什麼天怒人怨的缺德事。

    「楊監丞咋了?」

    許敬宗憤怒一哼:「今日下官想看看火器局的帳簿,算一算戶部撥銀所余幾何,找楊監丞要帳簿,誰知那老匹夫竟說此乃吏部交給他的職司,帳簿任何人不得查看……」

    李素眉頭皺了起來:「火器局的帳簿是楊監丞管的?」

    許敬宗滿臉怒意瞬間化作深深的無奈,非常無語地看著李素。

    身為最高領導,居然連管帳的人都不清楚,你不羞嗎?

    「監正大人,這楊老匹夫管的事情不少,除了帳簿,他還管火器局裡的文吏和工匠,監丞以下人員他皆有任免權……」

    李素臉色有點難看了,一個單位裡最重要的財務權和人事權竟被拿捏在這個老匹夫手裡,他這個最高領導算什麼?

    陰沉著臉看著許敬宗,李素語氣有些不善:「你是少監,官職比他高,眼看他掌握如此大權而不管?還有,區區一個監丞,吏部為何授他如此重權?」

    許敬宗臉色也很難看,頓了片刻,遲疑地道:「監正大人或許不知,這楊硯是貞觀三年的進士,眾所周知,考進士前是要投行卷的,楊硯當年的行卷……投到了長孫無忌的府上,而長孫無忌收了他的行卷,……長孫無忌在貞觀元年曾任過尚書右僕射兼……吏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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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8 12:55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忍無可忍

    許敬宗的話彎來繞去有點複雜,李素聽完後梳理了許久,才明白話裏的意思。

    用直白的話來說,楊硯之所以在火器局人五人六,是因為他有後台的,他的後台是位了不得的牛人,長孫無忌,這位牛人還當過吏部尚書,所以給了楊硯這麼大的權力,所以為了大家以後在官場上能繼續順風順水,再有脾氣也不能抽這家夥。

    李素暗暗吃驚,他沒想到楊硯的後台這麼大,這年頭投行卷的潛規則,哪家權貴接了行卷,這人便是那家權貴的門下,楊硯倒是認得准,居然投到長孫無忌的府上,而長孫無忌居然也接了他的行卷。

    說是黨羽也好,說是門閥勢力也好,總之,楊硯的來頭不簡單。

    當然,並不是冠上“黨羽”的名字楊硯便成了壞人,壞人沒這個膽子敢指著皇帝的鼻子罵好大喜功,朝堂裏當官的人,永遠不能用好人或壞人去簡單的定義他。

    李素自然沒那膽子敢跟長孫家掰腕子,說來也是封了爵,也被李世民格外青睞,但並不等于李素就有了免死金牌,長孫無忌若想弄死他這個十多歲的少年郎,大抵跟捏死一只臭蟲……一只可愛的小兔兔一樣容易。

    很煩惱啊,堂堂火器局一把手監正,竟對一個比自己足足低了兩級的下屬生了忌憚之心,李素頓時有一種手腳被束縛住的感覺,很不痛快。

    “抽他啊!你怎麼不抽他?”李素憤怒且期待地盯著許敬宗:“去抽他,當是我授權的。”

    “啊?這……”許敬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半晌說不出話來,顯然,老許也沒這膽子。

    李素對他很失望,壞人就是壞人。無法指望他不畏強權。

    語氣不太和善了,李素瞪了許敬宗一眼,沒好氣道:“不敢抽他你到我這裏來做甚?”

    許敬宗尷尬地朝他笑笑。

    李素立馬讀懂了他的笑容。

    和他的想法一樣,許敬宗也在強烈期待李素去抽楊硯……

    心機婊!

    ********************************************************

    火器局裏忙了一整天,快到傍晚了,李素收拾好了屋子。出門再去看望了一下吳王李恪,可憐的孩子仍待在營帳裏一動不敢動,吃喝拉撒全在營帳裏解決,臉色越發蒼白了,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因為兩天沒見太陽。

    李素由衷對他感到同情,同時也對大唐的宮闈越發敬畏莫名。

    一件在他看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竟能將一位皇子嚇成這副德行,大唐的皇權像塊燒紅的木炭,誰沾誰燙手。當初玄武門事變,李世民對兄長和弟弟痛下殺手,時隔十一年,他心中的陰霾仍舊揮散不去,所以一切跟皇權有關的東西,都成了他的禁臠,任何人都不許觸碰,因為這是他付出了殘殺手足的惡名後換來的東西……跟初戀一樣彌足珍貴。

    …………

    第二天。李素剛跨進火器局大門,事情來了。

    火器局的另一名監丞陳堂惴惴不安地找到李素。稟報了一件事。

    前日李素配好火藥後,許敬宗命人稱了重,李素和許敬宗算了一下,大約能造四百個震天雷,于是許敬宗給工匠們下了指令,四百個震天雷務必保質保量做好。

    “保質保量”的意思是。質量要好,點燃了扔出去能炸死人,而且數量也要剛好,不能少,也不能多。

    火藥這東西填塞進小陶罐裏。填多少分量能産生殺傷力,早在松州時李素便已精確計算過,陶罐裏火藥太多了不行,威力太大會誤殺己方將士,火藥太少也不行,太少的話不能管它叫震天雷,頂多算個大炮仗,除了聽個響,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

    而陳堂稟報的事情卻有點荒謬,昨晚楊硯擅自改了生産計劃,同樣分量的火藥,竟要求工匠們造出八百個震天雷,足足翻了一倍。

    李素聽完想笑,報效國家的初衷是好的,值得贊頌的,誰都希望大唐的將士們能多分到幾個震天雷為陛下開疆辟土,但是事情卻幹錯了,只能造四百個的火藥變成了八百個,李世民得到的不會是震天雷,而是八百個大炮仗,指望它們攻城破寨是不可能了,結婚出殯倒是能派上用場……

    “是楊監丞的主意?”李素皺眉問道。

    陳堂垂頭恭聲道:“是,下官卻拿不准減少火藥分量後會不會造出廢次品,故而才來問監正大人。”

    李素臉色有點陰了:“去把楊監丞叫過來。”

    楊硯來得很慢,李素坐在屋子裏差點睡著時他才姍姍來遲。

    “見過李監正。”楊硯潦草地行了禮。

    李素勉強自己露出盡量和善的笑容:“楊監丞辛苦,請坐。”

    “不了,火器局裏很多事情忙,下官無暇閑坐。”楊硯拒絕得硬邦邦的,而且有指桑罵槐的嫌疑。

    李素的笑容有點僵硬了:“如此,本官開門見山了,聽說楊監丞昨晚改了震天雷數目?”

    楊硯理所當然點頭:“火藥用料很貴,耗費的皆是國帑民脂,下官認為足夠造出八百個,為何監正大人只造四百個?”

    有後台的人不能得罪,李素只好耐心解釋:“震天雷是我所創,一個震天雷裏該填裝多少火藥才能對人畜有殺傷力,只有我最清楚,當初松州之戰時,我已精確算過,每個震天雷裏的火藥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則不是誤殺己軍將士,就是毫無用處的廢物,楊監丞將數目改成八百個,你有沒有想過若這八百個震天雷根本無法傷人,咱們如何向陛下交代?”

    楊硯執拗地搖頭:“下官見識過震天雷,只要填裝了火藥就一定能傷人,下官以為四百個能傷人,八百個亦能傷人,既如此,為何不造八百個?監正大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戶部今年僅只撥銀四千貫,購置火藥用料和陶罐便要花去大半,聽說監正大人還有意召幾個鐵匠,以後陶罐改成鐵罐,如此,火器局的用度更是捉襟見肘,每一文都要算計著用,關于造震天雷,能省的盡量省下,亦是臣子報效君上和黎民的一番美意。”

    李素苦笑:“楊監丞忠心可嘉,可是……八百個震天雷造出來真是廢品啊,若楊監丞不信,不妨讓工匠造出一個,咱們去試試效果?”

    “不用試,每試一個也是浪費國帑,四百個能傷人,八百個一定也能傷人,火藥多少之說,殊為可笑,一滴鴆毒能致人死地,為何非要耗費十滴?火藥亦如是。”

    李素深吸氣,這種人,怎麼跟他講道理?他比程咬金更難對付,程咬金至少能夠明明白白擺出不講道理的嘴臉,讓別人索性不費口舌,而楊硯,擺出的卻正是講道理的嘴臉,然而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歪理,而且非常固執,完全無法說服。

    李素耐心不多,每天來火器局應差也好,在家悠閑度日也好,只想活得不那麼累,而火器局裏多了一個楊硯,李素只覺這幾日自己仿佛被老天調整了遊戲難度似的,過得特別辛苦。

    “楊監丞,本官覺得……你實在不適合待在火器局裏。”李素的笑容漸漸冰冷,他的耐心已被耗光了。

    楊硯兩眼一瞪,渾身冒出一股莫名的氣勢,冷笑道:“下官乃中書省吏部所指派,李監正若想罷我的官,恐怕沒那麼容易。”

    “不罷你的官,這樣吧,你把火器局帳簿移交給許敬宗,今日起,火器局的帳簿和文吏工匠人等,皆由許敬宗而決,楊監丞你辛苦一下,火器局後方的校場和靶場仍在建造,便煩楊監丞去監工吧。”

    楊硯楞了一下,接著大怒:“李素,爾欲架空我?”

    李素頓覺好笑:“本官乃統領火器局大小事務的監正,安排屬官做什麼事,自有本官的道理,何來架空一說?火器局方圓之內,所有的權力都是我的。”

    “莫說這些空話,我早看出來了,你這是排除異己,從此一手遮天,我乃吏部指派七品監丞,黃口小兒,只不過運氣好,造出了火藥一物,何德何能欲掌國之利器?”

    吵來吵去,這句話才終于道出了楊硯的心思。

    不錯,楊硯一直看不起李素,一個十幾歲的娃子當他的上司,他不服氣,他覺得丟臉,于是李素上任第一天開始,楊硯便將火器局裏的大小權力一把抓在手裏,財權也好,人事任免也好,全由這個七品的監丞說了算,平日見了李素,態度也很淡漠,這些舉動都能用兩個字概括,“蔑視”。

    李素脾氣很隨和,之前確實也沒怎麼對火器局上過心,有人願意管事自然隨他去,反正誰都沒膽子敢把他這個陛下禦封的監正趕下台。

    然而,今日,此刻,李素終于被激怒了,來到這個年代,凡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他,今日卻如久寂的火山忽然爆發,一發而不可收拾。

    “楊監丞,你信不信,我這個黃口小兒敢抽你,而且抽得很重……”李素朝楊硯咧嘴笑,露出兩排森森的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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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8 12:58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冷靜屠夫

    楊硯是進士,楊硯是朝官,楊硯的靠山是長孫家族……

    楊硯是什麼都好,都不能阻止今日李素抽他。

    李素真為自己的寬容胸襟而感到驕傲,第三次了,這一次絕不再原諒。

    楊硯氣笑了:“我大唐立國二十載,可從沒有上官責打屬官的先例,我乃貞觀三年進士,正經的朝官,抽我?你可以試試。”

    李素很認真的點頭:“我真想試試。”

    使勁一拍瘦弱的胸膛,楊硯難得地發出一陣豪邁的大笑:“果然是名滿長安的少年郎,來,抽輕了算你徒有虛名!”

    李素也笑,笑得比楊硯更大聲:“既然你有如此愛好,本官一定滿足你。”

    二人相視大笑,笑著笑著,二人同時收聲。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火藥味,二人的目光冰冷對視,在半空中碰撞出小小的火星,終于,空氣被引爆了。

    “來人!”李素忽然大吼。

    兩名火器局的差役站在玄關前抱拳。

    “將楊硯拖到前院去!”李素指著楊硯道。

    兩名差役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卻不敢上前。

    楊硯哈哈大笑:“不用煩勞,我自己去。”

    說罷楊硯起身,大步走向前院,動作很瀟灑,背影很飄逸,圍個圍脖就更神似走向刑場的黨了。

    …………

    火器局的建築格局並不大,後面的工坊才是占地最多的建築,前院則顯得頗為逼仄。

    楊硯已走到前院站定,含笑冷冷地注視著李素。

    四周圍了不少文吏和工匠,密密麻麻數十人擠在窄小的院子邊緣,人人吃驚地看著李素和楊硯,從消息靈通人士口中打聽到火器局監正大人居然要責打楊監丞,人群中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

    十來名差役手中握著軍棍,遲疑地站在楊硯身後,他們神情惶恐,一臉苦相。

    李素看著冷笑不已的楊硯,越看越覺得那張臉很討厭。

    “查,火器局監丞楊硯跋扈專橫,違命孤行,屢犯上官,今日本官明正典刑,責令杖擊十記,以儆效尤!”

    楊硯大笑:“好,我便睜眼看著,看你黃口小兒怎樣責打朝官!”

    李素嘿嘿冷笑數聲,暴然喝道:“打!”

    差役手執軍棍,卻無一人敢上前,楊硯是官,而他們只是不入流的差役,誰敢打朝廷命官啊?

    李素身後傳來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許敬宗踉踉蹌蹌趕來。

    “監正大人,這……怎地鬧成這樣?打不得啊……”許敬宗到底顧忌李素的面子,湊在李素耳邊焦急地勸道。

    “我真想知道,今日我抽了楊硯之後有什麼後果。”李素皮笑肉不笑地道。

    “監正大人,這楊硯真打不得,別忘了,他與長孫家……”

    許敬宗勸到一半忽然住了嘴,因為他看到李素扭過頭,微笑地看著他,臉上雖然帶著笑,但目光中的冰冷和決絕告訴他,這個楊硯,他今日抽定了。

    然後,許敬宗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世人眼裏的李素,他治過天花,作過絕世佳詩,釀出過美酒,發明過活字印刷術,獻過推恩國策,也造出了令吐蕃傷亡數萬的震天雷……

    李素做過的一切,在知情的圈子裏悄悄傳開了名聲,然而,世人卻似乎忘了他還做過一件事,——他親手殺過人,而且殺的還是兩個壯漢,無論出手的時機還是部位,皆可知其人心性何等狠辣。

    這樣一個人,今日若鐵了心要抽楊硯,誰能攔得住?

    許敬宗長歎口氣,他不打算勸了。

    差役握著軍棍,卻遲遲不敢邁出一步,李素的命令看來他們是不打算執行了,不執行頂多丟了飯碗,但若執行了,丟的可能是吃飯的腦袋。

    李素歎氣,看來今日還得自己動手了。

    幾步跨上前,劈手奪過差役手中的軍棍,李素高高揚起,在衆人驚愕慌亂的目光注視下,軍棍帶著駭人的呼嘯聲,橫落在楊硯的背脊上,發出沈悶的砰的一聲響。

    楊硯被抽得一個踉蹌,發出痛苦的悶哼,轉過頭看了李素一眼,那一瞬間,楊硯眼中布滿了不信與愕然。

    他沒想到,李素這黃口小兒居然真敢抽他。

    又一聲呼嘯,第二記軍棍落下,重重砸在楊硯的背脊上,李素沒留任何力道,而是運足了力氣,楊硯終于承受不住,發出痛苦的哀嚎,身軀軟軟倒地。

    李素渾然不覺,第三記軍棍裹挾風雷之勢繼續落下,然後第四記,第五記……

    毫不留情的軍棍下,楊硯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抱著頭蜷縮在地上不停打滾。

    李素目光冰冷,像一個冷靜而瘋狂的屠夫,一任屠宰的動物在自己腳下慘叫哀嚎,落下的每一棍仍舊那麼的堅定,那麼的冷靜,連每一棍的力道都是那麼的一致。

    不知不覺,十記軍棍打完,楊硯橫躺在地上,連呻吟都沒了力氣,全身不停地痙攣,裸露在外的手臂布滿了一條條青腫淤血印記。

    李素微微有些喘息,該鍛煉了啊,這點運動量就累得不行了……

    懶得垂頭再看楊硯的下場,人性就是這麼直白的東西,任你平日怎樣一副不畏強權,誓與黑惡勢力鬥爭到底的架勢,棍子落到身上,慘叫聲不比懦弱者小,甚至更大,種種所謂的正義形象被強權和暴力塗抹之後,只會愈發可笑和悲哀。

    緩緩環視四周的人群,衆人皆敬畏地看著他,不但不敢與李素的目光接觸,李素目光所及,人群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很好,氣也出了,該教訓的人也教訓了,順便還立了威,這頓抽非常值得,而且非常有必要。

    揚手指了指站在人群中訥訥不敢言聲的陳堂,李素忽然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叫兩個人把楊監丞擡去屋裏,再去長安城裏請個大夫來瞧傷,給楊監丞買點增補的湯藥和肉食,嗯,順便把楊監丞管的帳簿拿過來,別擔心花錢,從今日起,火器局裏的帳由本官管了,快去,叮囑楊監丞好好養傷,身體最重要……”

    陳堂嚇壞了,呆呆地看著李素由凶神惡煞的屠夫突然變成了一副關懷下屬的嘴臉,陳堂感到很害怕,實在很不適應突然轉變的畫風……

    ……監正大人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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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6-4 12:01 A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宣召進宮

 楊硯被抬回了屋裡,他受傷很重,李素下的手自然自己最清楚,沒一兩個月下不了床。
  
 其實算是手下留情了,李素終究沒敢把他打廢,畢竟是官,若李素心性再狠毒幾分的話,一定要效法明朝的廷杖,不僅要打,而且要脫了褲子朝他那又白又嫩的屁屁打,打完不死是運氣,殘廢也是正常。
  
 暗暗再佩服一下自己的仁慈,李素的心理得到了滿足。
  
 楊硯被抬走,許敬宗湊了上來,看李素的目光跟往常不一樣了,他的目光和大家一樣,也多了幾分莫名的敬畏。
  
 「監正大人,……您與楊監丞到底因何事而爭執?」
  
 李素嘆氣:「還不是因為你……」
  
 許敬宗臉色刷地白了:「……我?」
  
 「啊,昨日你不是向我告楊硯的狀麼?我今日找他談了一下,說你以後不要欺負許少監了,人家長得那麼英俊,你長得那麼丑,有什麼資格欺負他?要欺負也是我欺負,楊硯不服氣,我就說今日我必須代許少監好好教訓你,於是我就抽他了……」
  
 許敬宗臉色由白轉青,轉換得非常自然,毫無ps痕跡……
  
 「監正大人……這,不是這樣的啊,我沒……」
  
 李素分明看見許敬宗額頭冒出了一顆顆冷汗。雖然也是秦王府舊部,但長孫無忌他也招惹不起的。
  
 「哈哈,逗你的……」李素重重一拍許敬宗肩膀。
  
 許敬宗如同充氣娃娃徒然被放了氣似的,整個人迅速洩了下來,透著一股子受驚嚇後的虛脫,然後悄悄轉過身去,……遮遮掩掩抹去眼角的淚。
  
 嚇哭了?
  
 李素有點內疚。中年老帥哥也有一顆少女般晶瑩且脆弱的玻璃心啊。
  
 抽楊硯算是比較沖動的決定,其實冷靜下來後仔細一想,楊硯除了固執一點,擅權一點,孤傲一點,對他這個頂頭上司不夠尊重等等…… 
     
     好吧。李素冷靜下來後得出了結論,剛才的沖動很正確,一點也不算沖動,簡直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為自己的殺伐果決點個贊。
  
 既如此,就不後悔了,至於抽了楊硯會不會得罪長孫無忌,李素管不了那麼多,少年封爵。官職加身,上天賜予的得意春風,若是前怕狼後怕虎,豈不辜負了大好少年時光?
  
  …………
  
 抽了楊硯兩個時辰後,宮裡騎馬來了一位宦官,奉李世民旨意,宣召李素進太極宮。
  
 李素撇了撇嘴,來得真快。剛剛發生沒多久的事情,太極宮那邊馬上有了反應。
  
 想想也是應該。震天雷對李世民的重要性不言而知,火器局裡面怎麼可能沒有李世民的耳目?恐怕在李素抽楊硯的當時,便有人緊急向太極宮稟奏了。
  
 騎馬隨同宦官入長安城,李素一路上想了很多,暗暗思量著此事的後果,抽朝廷官員的罪名……他自己也是朝廷官員吧?官員抽官員是什麼性質?打架斗毆?
  
 李素只能盡量往好的方面預測。這是人治大於法治的年代,罪名是輕是重,全在李世民一念之間,李世民若看李素順眼,殺了人也不算事。若看他不順眼,跟人吵幾句嘴也是殺頭大罪。
  
 進長安城,入太極宮,李素跟著宦官進了暉政門,然後安靜地等在安仁殿外。
  
 這次李素等了很久,宦官進殿稟奏後出來告訴李素,陛下正在考究諸皇子公主課業,暫時沒空接見他。
  
 李素不著急,著急也沒用,他敢在太極宮裡掀桌子翻臉控訴李世民蹉跎他寶貴的青春時光嗎?
  
 等了近一個時辰,日頭已漸偏西,殿內傳來一陣恭祝父皇安康的齊喝,接著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諸皇子公主魚貫出殿。
  
 當先一人穿著暗黃色袞袍,頭戴金冠,生相頗為俊俏,只是目光略顯陰沉,後面緊跟著一個大胖子,卻是一臉春風得意的笑容。
  
 一眾皇子走出後,緊跟其後的便是一群年紀大小不一的公主,人人穿得五彩六色,仿佛一群穿花蝴蝶似的,李素眼尖,立時從一群花蝴蝶裡發現了只著素色裙衽的東陽。
  
 東陽心中亦似有所覺,抬頭一看,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無聲中傳遞著只有彼此才能意會的情愫。
  
 眾人出殿後,慢慢朝李素方向行來。
  
 李素眯了眯眼,馬上清楚為首這人的身份了,能穿黃袍戴金冠的,除了當朝太子,絕無第二人。
  
 李素站在大殿外的門廊下,避又無法避,只得整了整衣冠,躬身朝眾人施禮:「臣,涇陽縣子李素,拜見太子殿下,拜見諸位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為首的果然是太子李承乾,見李素施禮,李承乾停下腳步,別的皇子公主不論對李素有沒有興趣,都只能停下,按制太子最大,別人是不能搶在太子前面先走的,連並肩也不行,有逾越之嫌。
  
 「你就是李素?」李承乾的聲音很親和,目光甚至浮起了笑意,親手將躬著身子的李素虛扶了一把,笑道:「孤早知涇陽縣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少年英傑,自我大唐雄兵收復松州之後,李素之名更是如雷貫耳,今日才得一見,果然是難得的俊秀人物,難怪父皇數次誇贊,不愧『少年英傑』之名……」
  
 「太子殿下謬贊,臣實不敢當。」李素禮儀做得很足,回話時急忙又躬下身,東陽遠遠落在後面,見李素這一本正經的模樣,東陽嘴角抿了抿,不由想笑。
  
 想想這家伙在她面前賣詩,要錢,討功等等無恥嘴臉,現在這個樣子簡直……太虛偽了!
  
 這邊李素與李承乾見過禮後,二人寒暄了幾句,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閒話,聊過幾句後,殿門前宦官已揚聲高喝陛下宣涇陽縣子覲見,李承乾急忙微笑著擺擺手,示意李素進殿面君。
  
 李素躬身向李承乾告別,那個大胖子,也就是魏王李泰跟在李承乾身後,對李素的行禮視而不見,神情倨傲地走過李素身前,眼角都沒瞟一下。
  
 李素也不介意,坊間傳說近年陛下對魏王格外恩寵,無論府宅,車駕,隨從等皆優渥以待,有的儀仗幾乎與太子齊肩,真是古往今來難得一見的怪事,實在很難揣度李世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莫非他深以玄武門之變為傲,打算讓自己的兒子們也照原樣來一出?
  
 一眾皇子公主走過李素身前,李素微笑著躬身恭送,東陽有意無意落到最後,二人目光相遇,東陽抿唇笑了笑,此時說話不便,東陽挑了挑細細的黛眉,示意她在宮外等他,李素不易察覺地點點頭。
  
 …………
  
 安仁殿內四周的角落裡仍舊擺滿了冰塊,李世民端坐上方,黃色的袞袍拉開,腳上的足衣也褪去了,很沒形象地赤著腳盤坐在榻上,左右兩名小宦官握著大團扇使勁朝他扇著風,李世民熱得直催他們快一點,不時朝嘴裡扔進一個小冰塊,咬得噶嘣響。
  
 李素暗暗吞口水,然後為自己的表現感到羞愧,見識超凡優越感爆棚的穿越者,居然垂涎人家嚼冰塊……
  
 可是,天氣真的很熱啊,他也真的很想嚼冰塊啊……
  
 進殿行禮,李素做得一絲不苟,垂頭時卻聽李世民沒好氣地哼了哼。
  
 「好個有血性的少年郎,當著火器局上下的面杖責我大唐官員,李素,你真是無法無天了。」
  
 李素心下一緊,暗道果然如此,李世民大老遠把他召來太極宮肯定不是為了請他嚼冰塊的,直到現在也不賜座,更別提奉上一碗誘人的冰塊了,這是興師問罪的架勢啊。
  
 「臣年紀小,性子沖動,臣知罪。」李素老實認罪。
  
 李世民「噶嘣噶嘣」嚼著冰塊,又哼了哼:「你與楊硯怎生結的怨,仔細將始末道來。」
  
 李素想了想,道:「陛下任臣為火器局監正,臣甚感榮幸,一心想將火器局打理經營好,多造火器為陛下開疆辟土,然而……臣既為火器局監正,不知為何連火器局的帳簿都無權一觀?今年戶部只給火器局撥了四千貫錢,這點錢要購置火藥用料,要發放文吏和工匠俸薪,還要保證火器局上下伙食等等,臣作為火器局監正,看看帳簿,算算余錢,總是不過分的吧?」
  
 李世民皺眉:「朕聽出意思了,楊硯把持火器局財權不放?連你這個監正亦不能插手?」
  
 李素笑了,「把持」這倆字用得很妙,給英明的皇帝陛下點個贊……
  
 李素自覺自己是個厚道人,既然已抽過楊硯了,沒必要把人往死路上逼,於是決定不在李世民面前挑撥是非了。
  
 「不算把持吧……火器局一應用度皆是國帑民脂,楊監丞擔心臣年紀太小,奢耗無度,所以卡住了火器局的收支……」李素看了看李世民的表情,見他不置可否地笑,只好繼續道:「說來都是大唐的忠心臣子,都是為了陛下的江山基業好,縱有理念不合,不合……」
  
 李世民皮笑肉不笑地道:「繼續說啊,縱有理念不合又怎樣?」
  
 李素老臉一紅,干咳兩聲道:「……縱有理念不合,抽他一頓就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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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6-4 12:04 A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君臣城府

 「抽他一頓就合了。」
  
 連李素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句話似乎有點簡單粗暴。
  
 話雖不好聽,卻也是實話,各種不服如何治?唯抽而已。
  
 李世民嘴唇緊緊抿著,似乎想笑,又覺得一笑太不嚴肅了,與眼下興師問罪的氣氛不合。
  
 「所以你就抽了楊硯一頓?這就是你這個監正干出來的事?」李世民努力板著臉道。
  
 「臣知罪,請陛下責罰。」李素很光棍,懶得解釋楊硯欠不欠抽的問題,更懶得說什麼「請陛下恕罪」之類的廢話。
  
 指著李素,李世民的手指很用力:「油滑跟泥鰍似的小子,人也抽了,好話也說了,倒是兩頭不得罪,真正的是與非卻被你壓了下來,朕若不處置,往後你還會抽他,然後又在朕的跟前為他說好話……十幾歲的娃子,跟誰學的這一套官場油子路數?」
  
 李素急忙躬身道:「不是油滑,陛下誤會臣了,委實是臣的心裡話,楊監丞卡住收支也好,臣抽楊監丞也好,其實都是為了公事,都有一顆為大唐為陛下鞠躬盡瘁的公忠之心,只是臣性子急躁,爭吵上了火,處事方法遂有了偏頗,這是臣的罪過,臣領罪。」
  
 李世民似笑非笑道:「這番話倒是四平八穩,但朕不相信,你真是這麼想的?抽楊硯那十記可不輕,每一棍都落到實處,連力道都一模一樣,若說抽他是因為沖動,沖動到這般齊整倒也不多見……」
  
 李素垂頭干笑。
  
 跟英明君主打交道就是這樣不方便,人家不好糊弄……
  
 恨恨哼了一聲,李世民淡淡地道:「此事你有錯,楊硯也有錯。朕沒想到吏部把楊硯調去火器局竟賦他如此重權,說來是朕疏忽了,今日朕便做個了斷,火器局以後你說了算,財權也好,上下人等任免也好。悉數由你而決,朕把整個火器局交予你,只要你用心做事,給朕好好做幾樣拿得出手的東西來,若是長久不見成效,莫怪朕把今日的老帳跟你翻一翻。」
  
 「臣,遵旨。多謝陛下寬宏。」
  
 李世民忽然從榻上站起身,朝李素招招手:「行了,你可以退下了。走,朕送送你。」
  
 李素大吃一驚,猛然抬頭,不僅是李素,殿門外站著的兩名宦官也吃驚地看著李世民。
  
 皇帝親自送臣子,這待遇……恐怕只有秦王府舊部才有吧?今日怎麼對李素這般客氣?
  
 李世民招了手,李素顧不得多想,急忙起身跟上。
  
 從方榻到殿門只有十幾步的距離。一君一臣走得很慢,慢得似乎在用腳丈量殿內的尺寸一般。
  
 走了兩步。李世民似乎漫不經心地隨口道:「有件事朕忘了問,吳王恪……前日果真是誤闖火器局?」
  
 李素心一抽,急忙道:「臣不知究竟,但臣以為,吳王殿下確實是誤闖,當時吳王穿著獵裝。領著王府隨從騎馬而入,若說吳王有別的心思,這副裝扮未免太引人注目,況且吳王千金之子,就算有別的心思。想必也不會親自去做,臣以為此事確實是誤會。」
  
 李世民沉默著又走了幾步,然後不置可否地笑笑:「或許是誤會吧。」
  
 李素不再搭腔了,李世民是怎樣的心思他更不敢猜,他與李恪的交情並不深,能為他把話轉圜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這種事情太凶險,一不小心就扯進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裡,李素如果想在大唐活到壽終正寢,話說到這一步已然足夠了。
  
 幾句對話說完,二人已走到殿門前。
  
 李世民只送到這裡便轉身,連李素躬身施禮也懶得看,只是頭也不回地揚了揚手,扔給他一個瀟灑不羈的背影,像極了偶像劇裡那種顏值高又暖心然而活到二十多歲便不幸得了癌症的男主角……
  
  *
  
 獨自走出宮門時已是黃昏時分,走出龍首渠後,李素扭頭四顧尋找東陽的身影,她說過會等他就一定會等他,誰知迎面走來一位穿著華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很客氣,不但主動施禮,而且自我介紹,李素聽到他自報家門後不由吃了一驚。
  
 竟是長孫無忌府上的管家。
  
 管家也姓長孫,不知是賜姓還是遠親,李素的神情尷尬中帶著幾分戒備,畢竟今日上午抽了楊硯,沒過一天長孫家便找上來了,實不知來者是善是惡。
  
 誰知長孫管家態度很恭敬,對李素抽過楊硯的事半字也不提,只說長孫無忌大人對李素如何欣賞,對李素為大唐立下的功勞如何感激雲雲,一番話裡大半皆是贊譽之言,最後長孫管家終於點明了來意。
  
 長孫無忌十分欣賞李素這樣的大唐少年英傑,希望李縣子閒暇之時去長孫府上做做客,若能偶爾提點一下長孫家那幾個不成氣的少爺就更好了。
  
 李素看出來了,這些話不是虛套客氣話,因為長孫管家特意在宮門前等李素就是為了傳達長孫無忌請李素做客的意思。
  
 很費解啊,剛抽過長孫門下的官員,長孫無忌沒叫人把他堵到暗巷裡套麻袋敲他悶棍,反而要請他去府上做客?
  
 難道長孫無忌打算在他做客時在廊下安排五百刀斧手,聽他摔杯為號……
  
 不管怎麼誇大自己,李素也覺得自己應該沒這麼高的待遇才是。
  
 長孫管家傳完了話,很恭敬地朝李素施了禮,然後離開了,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宰相門房七品官的倨傲派頭。
  
 李素定定站在原地,目送著長孫管家的背影,站了許久,忽然仰天苦笑數聲。
  
 現在總算明白李世民為何破天荒親自將他這個十幾歲的小娃子送出殿門外了,這個舉動或許才是長孫無忌願意化干戈為玉帛的真正原因。而李世民天子之尊,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親自送一個小娃子,說白了,他這是無聲的保護李素,他不想看到一個對社稷有價值的才俊莫名倒在官場爭斗中。
  
 李世民的城府,長孫無忌的城府,中間夾了一個楞頭青般後知後覺的李素……
  
 城府和算計還能接受,最令李素驚奇的是,從安仁殿走到太極宮門外的龍首渠大約需要兩柱香時辰,而這兩柱香時辰內,長孫無忌便收到了李世民親自送李素的消息,並且迅速做出決斷,令管家在太極宮前等李素……
  
 貴圈太復雜了,李素忽然好想回家,想睡覺,想……東陽?
  
 對了,東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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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6-4 12:07 A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暖玉生香

    太極宮前的龍首渠外,四周皆是執戈握戟的軍士,中間是一片空曠的廣場。

    李素目送長孫管家離開後,獨自站在廣場中央四下顧盼,卻不見東陽的身影。

    想想也是,東陽的膽子應該沒大到敢在太極宮前跟李素約會,會要命的。

    李素牽著馬獨自往廣場外走去,走出太極宮的宮禁范圍,差不多快到朱雀大街上時,街邊拐角一個暗巷裡,一名侍衛打扮的人向他走來,李素眯著眼打量了一下,然後露出了笑容。

    嗯,很眼熟,每次跟東陽坐在河灘邊時,河灘後面的侍衛人群裡就有他,不知道名字,但一定是東陽公主府上的。

    「小人拜見李縣子……」侍衛躬身行了禮,小心地環視四周,然後壓低了聲音:「公主殿下在巷子裡的馬車上,小人為公主傳話,請李縣子獨自騎馬出東城延興門,在城外五裡處等候片刻,公主殿下的車駕隨後即到……」

    李素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然後二人仿佛從不認識似的擦肩而過。

    心跳莫名加快,明明是男未婚女未嫁,這種莫名其妙的偷情幽會的刺激感是腫麼一回事?

    …………

    騎馬趕到東城外五裡的大道邊,李素獨自坐在夕陽的金黃色余暉裡發呆,過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聊,懷裡掏出隨身必帶的小銅鏡,左顧右盼痴迷地盯著鏡子,李素漸漸發現這個沒有手機電腦的年代裡。照鏡子居然非常容易打發時間,痴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仿佛才過了幾個呼吸,東陽的車駕就遠遠駛來。四名侍衛打頭開道,後面跟著二十多名披甲衛士,一輛寬得佔住大道大部的馬車前套著六匹駿馬,馬車的後轅處打著五翅高屏。

    李素暗暗咋舌,這便是全副的大唐公主儀仗,那個曾經與他同坐在河灘邊,二人說笑逗罵毫無身份差距的女子此刻就坐在馬車裡。她的身份是高貴的大唐公主,神仙般可遠望而不可接近的人物……

    李素忽然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那個河灘邊赤著雙腳又哭又笑的女子。與此刻這個坐在馬車裡的,是同一個人嗎?

    車駕在李素身邊停下,馬車側旁的小窗掀開了簾子,露出東陽那張清麗脫俗的俏臉。帶著幾分微微的嗔意。

    「又照鏡子!又照鏡子!女人家都沒你這麼愛臉的!」東陽狠狠白他一眼。

    李素面不改色將鏡子塞回懷裡。笑道:「如此好看又好吃的小鮮肉,少看一眼都是損失,不多照一照怎麼知道自己如此優秀呢?」

    東陽噗嗤笑了:「走吧,一起回去,你,你……」

    東陽貝齒咬得下唇發白,猶豫許久,俏臉一紅。聲音愈發細若蚊訥:「你……把馬兒交給侍衛,你上我馬車來。」

    「啊?」李素有點吃驚。呆呆地看了看馬車前後的侍衛,侍衛們仿佛一個字都沒聽到似的,人人板著酷臉直視前方。

    東陽見李素躊躇的樣子,不由惱羞成怒,恨恨放下簾子,氣道:「不來算了。」

    「來!」李素二話不說竄上了東陽的馬車。

    馬車裡香噴噴的,不知熏了什麼香,車廂很寬敞,軟軟小榻旁甚至還擺著一個小矮幾,上面擱著一本書。

    見李素真的上了馬車,東陽羞得不行,這年頭未婚男女單獨相處於暗室還是頗為驚世駭俗的,老實又單純的東陽怕是從來沒有做過如此大膽放肆的事情。

    「你……誰叫你上來的?快下去!」東陽沒好氣踢了李素一腳。

    「請神容易送神難……」李素咧嘴一笑,四下顧盼打量著車廂,嘴裡嘖嘖有聲:「真漂亮,果然是公主儀仗,以後等咱們老了,你得教教我投胎有個什麼講究,我努力一下,下輩子也投個帝王家的好胎……」

    馬車啟行,車廂微微搖晃,李素的馬兒卻有些吃醋了,不時從小窗外將碩大的馬腦袋伸進來,李素急忙將大腦袋推出:「別鬧,我有事。」

    馬兒很不高興地朝他打了個響鼻,噴了他一臉鼻涕,東陽看著他發綠的俊臉咯咯直笑,從懷裡掏出一方潔白的絲絹幫他擦臉。

    擦著擦著,東陽握著絲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動作也越來越慢,剛才給他擦臉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她卻沒想到這個動作竟如此親暱,俏臉頓時紅得比晚霞更絢爛。

    觸電般縮回手,東陽用力將絲絹攥在手心裡,掩飾般拂了一下發鬢,每一個動作似乎都在微微顫抖,顯示出此刻的心情多麼慌亂。

    李素卻渾然不覺,他的心思沒那麼細膩,反而在馬車四處東摸摸西按按,一副好奇的樣子。

    喀嚓一聲輕響,李素不知怎的從馬車裡抽出一個暗格,暗格不大,一尺見方,裡面擺滿了小零食小糕點,什麼同心生結脯,升平炙,八仙盤,小天酥……琳琅滿目,品種繁多。

    李素白她一眼:「壞人,有東西吃還藏著掖著,非要等我自己翻出來,一點不懂待客之道……」

    說完自顧拈起一塊小天酥扔進嘴裡大嚼起來。

    好好的旖旎曖昧氣氛,被李素攪和得全然無蹤,東陽恨恨咬牙,忽然很想一腳把他踹出馬車。

    一邊嚼著糕點,李素忽然指了指小窗外,道:「你公主府上的侍衛是怎麼回事?咱們公然坐在馬車裡……不太好吧?」

    東陽瞪著他:「不好你怎麼還上來?」

    悻悻哼了哼,東陽解釋道:「……外面這二十多人算自己人了,你少操心,這兩月我叫綠柳給他們贈賜了不少錢財,侍衛們的家小也由公主府出面將他們安頓在長安城裡住下,前些日他們已發誓願為我效死。不然你以為我有這麼大的膽子當他們的面把你叫上馬車?」

    迎著李素調戲似的目光,東陽越解釋臉越紅,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索性不說了。

    「你今日為何被父皇宣進宮?父皇不是任你為火器局的監正嗎?難道你闖禍了?」

    李素嘆道:「你太不了解我了,難道我在你眼裡就是個整天到處闖禍招惹是非的人嗎?」

    東陽很坦然地道歉:「好吧,是我誤會你了……」

    李素比她更坦然:「嗯,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諒你了。」

    「那你告訴我,父皇今日為何宣你進宮?」

    「火器局裡有個小監丞很討厭,今日忍不住抽了他。抽得很重,約莫一兩個月下不了床,後來你父皇知道了。把我叫進宮嗯嗯,那啥……暢談了一下人生。」

    東陽呆住了,這叫不闖禍?這叫不招惹是非?

    車廂裡沉默了許久,東陽忽然瘋了似的。小小的粉拳雨點般落在李素的肩上。背上……

    「又騙我!你太混帳了,好好當你的官,沒事抽人家七品監丞,大唐立國都沒人敢這麼干,你這還不叫闖禍?」

    李素樂得哈哈大笑,忽然出手,將那雨點般落下的小粉拳攥在手裡,入手暖玉生香。這一刻忽然心跳莫名快了許多。

    東陽大驚,接著大羞。急著把手抽回,卻被李素牢牢握住不放。

    「你……你松手!」

    「不。」

    「快松手!不成體統!」

    「不!」

    馬車載著東陽又羞又急的嬌嗔聲漸行漸遠。

    *

    太極宮的反應有時候很慢,有時候又很快。

    吳王李恪在火器局外金吾衛的營帳裡住了三天,甚至連營帳外一步都不敢踏出,以此表示清白,可惜李世民根本沒搭理他,然而昨日李素進了一次宮後,今日清早,太極宮便來了旨意,宣吳王李恪進宮。

    日落時分,李素騎著馬離開火器局回家,金吾衛探哨范圍外的大道上,卻發現吳王李恪一襲白衫騎在馬上,含笑注視著他。

    李素只看著他的笑容就知道,這家伙度過難關了。

    不愧是李世民所有皇子裡最彬彬有禮的一個,李素快到跟前時,李恪忽然下了馬,站在大道邊,待李素也下馬後,李恪整了整衣冠,朝他長長一禮。

    「恪,謝李賢弟救命之恩。」

    李素急忙還禮:「談不上救命之恩,殿下言重了。」

    李恪重重地道:「不,確是救命之恩。」

    說完李恪眼中還閃過一抹後怕和慶幸。

    李素懶得跟他客套了,直接問道:「今日進宮還好嗎?」

    李恪苦笑點頭:「父皇不輕不重敲打了我幾句,什麼只顧嬉玩浪蕩,不思讀書進取,終日混跡長安風月之地,敗壞天家名聲等等,至於誤闖火器局一事,父皇卻是只字未提,然後任我為安州大都督,明日赴安州上任……」

    李素笑道:「也算是有個好結果了,恭喜殿下度此難關。」

    李恪黯然嘆道:「然而,陪同我一同游獵的九名隨從,昨日被父皇下令全部杖斃,我的老師權萬紀亦因教導無方,而被罰了一年俸祿……」

    李素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沉默地垂下頭。

    第一次真實而深刻地體會到大唐宮闈裡的殘酷,九條人命在李世民一句話裡永遠消逝,而這九條命消逝的意義,僅只在於警告李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5-6-4 12:26 AM

第一百四十九章 積累人脈

 在大唐談人權是件很可笑的事,人權這個東西,大唐從君臣到百姓恐怕沒一個人能明白它的意思。

 其實李素也不是很明白,對目前所處的大唐環境來說,所謂「人權」,意思應該就是自己不想死,便可以不死。

 可笑的地方也在這裡了,想不想死根本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決定全在李世民,他說你可以不死,那麼你就不死,也就是說,如果大唐真有人權這東西,那也是李世民賜予的,和歷代傳說中的免死金牌一樣,皇帝想什麼時候收回去就收回去了。

 九名王府隨從的死,令李素忽然間有了許多復雜且矛盾的感觸,害怕,所以想往後退,找個由頭辭了官,從此低調地活在鄉野田陌間,一生庸碌老死而無憾。不服氣,又想努力往上鑽營,用一種名叫野心的東西填充自己的生活,立更多的功勞,做更多的事,當更大的官,以此來尋獲更多的安全感……

 進也好,退也好,都只是為了活著。

 李恪逃過一劫,雖然令李世民感到不滿,把他趕出長安,赴安州上任,但終究是逃過了一劫,他不小心觸碰到最敏感的皇權還能全須全尾的離開,除了命好以外,當然還得感謝李素。

 所以李恪今日特意等在大道邊,就為了跟李素說聲感謝。

 「若非李賢弟昨日在父皇面前為我開脫,今日我的結局怕是……」李恪苦苦一嘆,然後再次朝李素施禮:「大恩本不該言謝,然而今日還是要當面謝你,此番搭救之情,恩同再造,其實不是一句感謝能應付過去的,送你什麼或是說太多花團錦簇的話都顯得俗氣,然而我實無法一表心中感激……」

 李素越聽眼睛越亮,最後揉了揉鼻子,忍不住開口道:「其實……嗯,其實……」

 「其實什麼?」

 「其實,這個救命之情麼,是可以折算成錢的,我真不介意,殿下王府的用度應該頗為寬裕吧?」

 李恪呆呆看著李素許久,試圖從他臉上瞧出真假,然而李素的表情實在太真了,真得簡直就像……真的。

 「賢弟……賢弟莫鬧,此番恩情怎能談這些俗物?賢弟站直了,且受恪一禮……」

 李素忽然出手扶正即將躬身的李恪,神情無比嚴肅認真地道:「我真沒鬧,這個恩情真可以用錢折算,不介意的話,我甚至可以給你列個清單讓你方便記帳……」

 李恪的臉色有點難看了:「賢弟,真的……莫鬧了!」

 「我沒鬧!」李素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很誠懇,目光炯炯地直視李恪,無聲地告訴他,自己很認真。

 李恪與他對視許久,然後……噗地一聲,大笑起來。

 「賢弟真風趣!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

 李恪還是走了,明日便離開長安,赴安州上任大都督,李素很傷感,直到李恪轉身離開的那一刻,終究還是沒給錢,還直誇李素太風趣雲雲……

 不過總的來說李素還是很欣慰,他發現自己在唐朝又交到了一個朋友,真正的朋友,日後自己危難之時,或許斜刺裡會伸出來幾只手稍稍扶他一把,其中有一只手的主人也許會是李恪。

 人脈這東西,其實像存款一樣,平日裡一點一滴地存起來,別嫌少,積少成多,等到有一天,人脈積累到可以抵消自己人生裡的一次要命的危難,就能證明自己做人很成功了。

 …………

 相比之下,許敬宗這人就只能把他列入狐朋狗友之類裡面了,或許連狐朋狗友都算不上,跟這種人來往最好別談感情,談感情太傷利益。

 第二天一大早,李素剛進火器局,許敬宗便迎上來,手裡握著一個圓乎乎的物事,笑道:「監正大人,按您的吩咐,工匠特意造了一個只填充了一半火藥的震天雷,罐口已密封好了……」

 李素點點頭,這東西他確實是他吩咐工匠造的,只造一個,留著有用。

 抽過楊硯,楊硯痛了,李素痛快了,但做人不能趕盡殺絕,所以李素沒在李世民面前告楊硯的狀,也沒提把楊硯趕出火器局,楊硯仍留在火器局裡養傷。

 光抽了還不夠,還得絕後患,日後楊硯傷好了,又把四百個震天雷翻倍變成八百個,李素又得抽他,整天搞這些斗爭,李素自己也膩味,今日索性把事情徹底解決。

 接過減量版的震天雷,李素仔細端詳了一陣,道:「去把楊監丞請到校場,校場閒雜人等清空,一個不許留。」

 許敬宗驚訝了一下,倒也不問原因,很痛快地應了。

 …………

 火器局後院有個校場,說是校場,其實算是火器實驗地。

 楊硯被四名雜役小心抬到校場邊,雜役們朝李素行過禮後很識趣地回避了。

 楊硯鐵青著臉,恨恨地瞪著李素,顯然被抽的怒火沒消,看著他仇恨的眼神,李素暗暗一凜,心中忽生殺意。

 今日且做最後一回努力,若仍不能說服他,此人必須除掉!

 很奇怪,自從殺過結社率二人後,李素發覺自己的心性多了幾分狠毒,對殺人這種事也不再排斥了。

 「楊監丞,本官知道,上次抽你你定然不服,服不服那是你的事,陛下昨日已下旨,火器局內大小事務,悉由本官一言而決,財權和人事任免皆由我來掌握,陛下的旨意想必你已清楚了,不服氣,徑找陛下理論去,今日把你叫來,為的是另一樁事……」

 李素說著,舉起手中的減量版震天雷:「看清楚了,這是工匠連夜造的,按你的說法,震天雷裡的火藥減量一半,別眨眼,好好看看你想出來的好主意,看看究竟是節省了國帑民脂,還是浪費了……」

 楊硯憤怒地哼了一聲,噴火似的目光狠狠地盯著李素。

 李素舉起火把,點燃了引線,嗤地一聲,青煙繚繞。

 趁著引線燃燒,李素趕緊奮力一扔,小陶罐被扔得遠遠的。

 轟的一聲巨響,遠處一片煙霧彌漫,一陣炎熱的夏風拂過,吹散了彌漫的煙霧,二人同時望去,很快,楊硯的臉色刷地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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