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8-10 07:05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不同的輕鬆
公家提供午膳,郭紹吃了飯就試著打聽趙匡胤在哪裡,終於聽說他正在殿前司衙門議事。
他被告知不准進大堂,但是立刻就聽到裡面聲如洪鐘的大嗓門,趙匡胤的聲音:
“官家對諸大臣說了,高平之戰不靠人多,全仗少數能戰之軍力挽狂瀾!所以兵不在多,而在於精。官家體恤百姓疾苦,又說一百戶民,才勉強可以養一名甲士;甲士越多,給天下百姓的負擔就越大。”
“一百戶人的民脂民膏,才養一名甲士,若這名甲士不能捍衛家國、不能上陣派上用場,拿他何用?當今之要務,必須整頓禁軍,把那些膽怯怕死的、身體老弱的、懶惰散漫不守軍紀的士卒都淘汰掉,提拔身強力壯、弓馬嫻熟、善用兵器的精兵,成為'上兵',國家供給甲胄兵器和糧餉;被淘汰的那些弱兵,變成'下卒',讓他們去屯田,平日種地,戰時調用輔助主力作戰……”
裡面“開會”開得沒完沒了,郭紹心情急切,想今天下午就把事情問清楚……如果不等著,萬一趙匡胤這邊會開完了,又有別的事呢?索性再等等,在大堂外慢慢領會中央的治軍|精神。
趙匡胤終於出來了,他見郭紹上前行禮,便發出爽朗的笑聲,哈哈道:“我認得你。'斬張元徽者,小底軍郭紹'!”
郭紹看趙匡胤其實比較陽光的一個人,可能是臉太黑,容易叫人聯想到太陽曬的吧!
“末將拜見趙將軍。”郭紹執禮道。
趙匡胤看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到簽押房去。”
郭紹心道:和厲害的人說話就是省心,什麼都沒說,人家就知道你有事找他,直接就找地方說事。
二人前後走進一間公房,趙匡胤自己先在大木案旁邊入座,又請郭紹坐下。他啥也沒說,什麼裝作關心郭紹新上任幹得如何之類的客套話一個字也不提,就淡定地等郭紹說事……這樣的沉默,趙匡胤就好像在說:有屁快放。
短暫的冷場,叫郭紹更加緊張,一面琢磨怎麼表達,一面又揣測趙匡胤知道後可能有的反應,一時間壓力山大,確實有點見大舅哥一樣的感受。
他終於開口道:“趙將軍,可認得京娘……玉貞觀的觀主京娘。”
“怎麼?”趙匡胤本來淡定中還有些許不耐煩的眼神,微微一亮。
出於禮貌郭紹沒有盯著趙匡胤的眼睛看。這個時代的禮節習俗有點特別,身份低的人如果直視對方,會被人視作不尊敬;但郭紹相信那句話,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人可以偽裝表情言行,但眼神就容易露出蛛絲馬跡,就看別人能不能細緻地察覺,所以郭紹一直不動聲色地註意趙匡義的目光。
“我覺得京娘很好,那個……”郭紹有點吞吞吐吐了。直接說我已經上了她,他臨時覺得似乎不太好,便暫時把嘴邊的話忍著。
趙匡胤何其有頭腦的人物,一見郭紹這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聯繫已經出口的半句話,他恐怕用腳趾頭都猜得出來郭紹對京娘有意思。
一時間趙匡胤那張顏色從來不變的黑裡透紅的臉,表情豐富極了。
似乎有些難言的惱火,也好像輕鬆了一口氣似的。
……趙匡胤立刻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多年前認識過一個叫京娘的人,她卻不是道士,玉貞觀?我沒聽說過。”
郭紹先是愣了愣,又追問道:“那玉貞觀的京娘,會不會就是趙將軍曾經認識的人,您卻不知道她在東京出家了呢?”
“哈哈……”趙匡胤大笑了一聲,但聽起來這笑聲似乎就不如平時那麼爽朗了。他笑罷,又嘆氣道:“實不相瞞,我認識的京娘已經……唉!都怪我。”
郭紹忙道:“抱歉,不該提起趙將軍的憾事。”
“都過去了。”趙匡胤道,“那個道觀的道姑,就是名字相同罷了,天下取同樣名字的人何其之多,本不足怪也。”
趙匡胤心頭真是說不出的滋味。當年和京娘就兩個人,一起走了千里的路,別說是人就是一塊石頭時間久了都捂熱了。眼看她要跟別的男人,趙匡胤心頭能好受?
京娘若是回老家嫁人還好,眼不見心不煩!
偏偏在自己眼皮底下。但心裡的糾葛並不能絲毫動搖趙匡胤的決定。為了大事,為了心中的抱負,不能為了任何事任何人影響到哪怕一丁點!
以前那件善事“義舉”有不少人知道,現在趙匡胤漸漸走上高位,將會有更多的人對他的事感興趣。趙匡胤正直、有情有義的作為,如果還有後續豈不是會起反作用!
許多人都知道京娘跳湖了,趙匡胤偶然聽人提起往事,還表示有多般後悔可惜;現在她突然沒死,而且過去這麼多年了,這些年,他趙匡胤為何不彌補當初拒絕京娘的遺憾可惜,卻讓京娘苦等多年之後另嫁別人?
趙匡胤很清楚,京娘死的結局就是最好的結局,最完美的收場;她不能活過來,活過來了也不是原來的京娘……
郭紹聽罷便說道:“原來如此,那是末將弄錯了!但先和趙將軍打聲招呼還是必要的……末將聽說您和京娘曾有兄妹之義。既然不是趙將軍那位義妹,末將便可以自作主張了?”
趙匡胤道:“我雖是你的上方,但也管不得下屬的家事。”
郭紹道:“末將明白了!今日拿這等事叨擾趙虞候,實在有罪、有罪。告辭。”
“等等。”趙匡胤黑著臉,雖然他的臉一直是黑的……“若你要納道觀裡叫京娘的女道士,最好讓她改個名字。世上總有一些閒著沒事幹胡亂杜撰的人,無憑無據就要造謠,不可不防備他們亂說。”
“是。”郭紹忙答道,“絕不能褻瀆貞義之婦的美名,來日那女觀主若願還俗,末將便叫她改一個名。”
等郭紹剛走,趙匡胤忽然聽得“哢”地一聲,低頭一看,原來自己拿在手裡的杯盞不堪握力,出現了裂紋。
但片刻之後,當他想像到實現抱負的功績和回報時,一切便都不重要了。大道之路,路上有很多競相擁擠者,充滿了荊棘和迷途岔道,但只有一個目標才是最清楚的!
縱觀成大事者,漢高祖窘迫時連正妻都可以扔下,一個跑江湖又裝神弄鬼的婦人,有什麼好猶豫的!
趙匡胤雖有點難受,心下又感到一陣輕鬆,複雜的情緒中鬆一口氣才是最主要的感受;甚至還對郭紹印像很好,這人怎麼恰好就出來為我解煩惱了。此事終歸是一件好事,堂堂大丈夫,犯不著為了那點小小的心思置閒氣。
……郭紹不太相信趙匡胤的說法。但自己這樣做,已經算是懂規矩了。他趙匡胤不認,與我何干?
這時郭紹也立刻長吁了一口氣,感覺一陣輕鬆,這煩惱事三下五除二總算有了眉目。此時此刻,他只覺得身上輕飄飄的,身上雖披著有點重的甲胄,但心裡彷彿有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他又尋思:京娘那裡可以先放一放,等她冷靜一下,想通了再說……相信她能想通。
此時郭紹放下了火燒眉毛的憂慮,這才想起早上宣德門外的見聞,那幫民眾聚集鬧事。瞧著風向,周朝又在厲兵秣馬準備開戰了?
如果開戰,這回的戰爭對手很可能就是(後)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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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心腹大患
“官家決定要對蜀國開戰了。”一個頭髮花白的瘦宦官輕輕說了一句。
符氏聽到這裡,拿著眉筆的玉手停滯,然後輕輕放了下來,向銅鏡裡看了一眼,看身後的宦官曹泰。
銅鏡表面打磨得很光潔,但裡面照到的東西不太清晰,只能看到宦官的一團模糊影子。倒是符氏自己的臉,因為隔得近要看得比較清楚。鏡面上反射著燈架上的點點燭星,泛著銅器的黃色金屬光澤,給裡面那張美麗的臉也鍍上了鵝黃的顏色。
就好像面前有一副精緻的畫兒,模糊的邊緣、朦朧的背|景反而給人顏料一樣的錯覺,中間的人像卻是精雕細作美到了極致。符氏自己看著,都覺得這“畫兒”太美了。
但畫裡總是只有一個人。符氏心裡還是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難道真如“麻衣道人”所說,還是這張臉的問題,自己的下巴略尖,不夠天圓地方?所以結局下場不太好?
多年以前,符家王府來了一個麻衣道人,很會看面相,看了之後便說下巴沒生好,結果她的父親符彥卿還不太高興;但出嫁到河中李守貞府上後,又遇到一個上府看相的,那道長比較誇張,一看就跪拜說有皇后之相。這種事總之有點玄。
後面的曹泰沉默了好一陣,但皇后沒有開口。他不敢亂說話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想起剛才皇后聽到第一句話,眉筆凝滯、然後立刻擱下的動作。當下便開口繼續說道:“下午老奴遇到了宰相王溥,他剛從樞密院出來。他們商議了一件要緊的事,官家也在。”
曹泰說話細聲細氣的,但口齒很清楚,每一個字都很清晰;聲音半男不女不那麼好聽,但因為吐字清楚聽著倒不討厭。
“今天這事兒,老奴覺得還要從高平之戰剛結束時說起,王撲王文伯,在高平之戰後立刻就進言官家,提出一統天下的大略,即'先北後南、重在契丹'方略。王撲斷言,契丹遼國必成我朝中國今後至少百年的心腹大患!將契丹驅逐出幽州,趕至燕山長城以北,勢必澤被億兆中國之民,功在千秋萬代,影響之深遠關乎國運,可使後世有識之士奉官家為千古一帝、絕世明君!值得官家及我國軍民不計代價!
現在契丹正值內亂,軍政不振;反觀我國,明君當國,兵強馬壯,起高平之戰、晉陽之役餘威,內修仁政、外伐不義,光復故土正當難得機遇。當此之時,若不趁勢建立大功業,今後機遇不存,悔之晚矣。故王撲提出,我國國力以擊敗遼國光復故土為要……”
符氏聽罷也微微動容,“王撲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才。”
曹泰又道:“這些都是今天的王溥告訴奴家的事。
但當今天下,裂土分疆擁兵自立的國家很多,大小諸國唯利是圖、不顧大義,南唐諸國甚至以勾結契丹牽制我朝為國策;北漢甚至與契丹公然結盟,自稱侄子……重在契丹,必防腹背受敵。
實力最強、威脅我朝者,最主要的有三處,北漢、蜀國、南唐。今北漢精兵大損,晉陽險破,已無力南望;蜀國占秦、鳳等地,勢力進關中,對我朝存有威脅;南唐更是國家最富、地盤最寬,兵多將廣,常以北進中原為大志。剩下兩處須先攻其要害之地,守要害之所,然後無後顧之憂,才可以舉全國之力擊敗契丹、收復河北以成不世之功。 ”
曹泰接著說:“王撲等人進言官家,可先從蜀國動手。秦鳳等數州本屬中國,蜀國趁中國改朝換代之時竊取;今我朝可以收復故地為藉口,發兵西徵,將蜀國人徹底趕出關中,再派兵守秦嶺要害,可保蜀國不敢亂動。此戰若勝,再取南唐江淮之地,杜絕他們進攻的可能。
王文伯(王撲)進言,先打蜀、唐,志在速戰速決,解決後顧之憂,並不急著舉國之力攻滅一國;而最優先解決的應該是北方契丹,故曰'先北後南',以契丹為先為重。今天官家在樞密院議事,已經贊同了王撲的建議;此乃軍機,故與《平邊策》有些許出入……老奴認為,朝廷對蜀國用兵已著手準備了。 ”
符氏的注意力轉移到國事上,沉吟道:“難怪晉陽之役時,北漢就剩一座孤城了,官家和諸大臣也捨得決斷及時抽身,不願投入舉國之力。”
“皇后娘娘高見。”曹泰忙道。
就在這時,只見有一個中年宮婦在寢宮門外徘徊,好像是來見皇后的。曹泰便知趣地說道:“天色已晚,奴家不好留得太久,這便告退。”
符氏一拂寬袖,輕輕一揮,曹泰便彎著腰倒退著出去了,安安靜靜的連一點聲音都沒弄出來。
曹泰剛走,中年宮婦便轉頭說道:“快進來。”只見一個漂亮的宮女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跟著中年宮婦進了寢宮。倆人進來後,那宮婦又把殿門給掩了一下。
符氏見狀,也不動聲色地起身,掀開珠簾進暖閣,走進了紫幔低垂的床帳中。偌大的寢宮,除了她自己和剛進來的兩個婦人,沒有一個宮女宦官,曹泰進來之前就被屏退了。
婦人帶著宮女跟著進了符氏就寢的地方,在寢宮深處。她們這樣子,比打聽軍國機密還要謹慎,簡直有點偷偷摸摸的嫌疑了。
符氏不得不謹慎,此事她冒了很大的風險,簡直是冒死辦事。
但是她又實在是忍不住了……官家在當著人的面很寵愛自己,而且一回來就封皇后;卻在宮中不搭理她,回京已有一段日子了,他連碰都不碰。但是據宦官曹泰留心注意,官家這陣子每天都有召嬪妃侍寢。
符氏很想弄清楚,官家召嬪妃侍寢究竟只是陪著入睡、做做樣子,還是確實臨幸了。她覺得自己長得又不醜,而且自信艷|絕后宮,比那些嬪妃美貌多了,為什麼不被臨幸?她必須要明白,是官家的心不在,還是身體有恙。
安排臥底在柴榮身邊,打聽他的私事,這種事確實可以很嚴重的,被知道了輕則也會怪罪皇后算計他。符氏盡量悄悄的,只讓三兩個心腹參與。
那個年紀較大的中年婦人把宮女帶進來後,便靜靜地遠遠地殿門口守著。她的年紀看起來應該在東京大內呆過不短時間了,見過很多,所以很懂事、根本就不願意因為好奇心去聽宮女究竟要在皇后跟前說什麼……在這深宮大內,再聰明也沒用,什麼都不知道反而安穩。
宮女站了一會兒,臉色蒼白很難看,猛地伏倒在地,哽咽道:“奴婢不敢說,又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說謊。”
符氏驚訝,更加好奇,忙用軟話哄道:“官家常常出征,在宮裡就是我說了算,只要你忠心跟著我,我可以保護你。你別怕,說給我聽。”
只見那宮女的肩膀在顫抖,似乎是偷聽到了很嚴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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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8-11 12:00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官家的秘密
銅質的精緻燈架上點著幾十支蠟燭,但皇后的寢宮太寬敞,以至於宮殿深處帷幔裡光線仍然有些暗淡;紫色的綾羅屬於厚重色,更增古舊幽暗的基調。
宮廷的夜裡,皇后和這名年輕宮女的白淨嬌豔的容顏在如此深色基調中,有一種妖異的錯覺。夜色可以將人變成這樣……符氏完全沒有了白天在大殿上的堂皇。
宮女伏在符氏的腳下,戰戰兢兢的,恐懼在她全身都有所表露。 “我會不會死……我還不想死……”她幾乎用苦苦哀求的口氣在說話。
符氏剛才用好話曉以利弊,只說一遍,她便不再多說了,沉默了一會兒冷冷道:“本宮可以多給你一點時間,你會說的。”
是的,宮女必定會說出來,要麼說假話……如果可以在短時間之內就編造得毫無漏洞、連符後都能相信的話,並且還得有在掌握了生殺大權的人跟前說謊的膽識;要麼只能說真話了。無論怎麼選擇,她總得說。
說了可能不會死,而且有立功得到后宮最有權力的女人的賞識機會;不說則一定會死。之前皇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皇帝登基前和登基後都經常出征,她在宮廷裡擁有最大的權力,而且娘家也是很有實力的……她可以保護自己的人。除非發生了皇后都保不了的事,那宮裡沒人可以保這個宮女了。如果一個小小的宮女和皇后過不去,就算不死每天恐怕都要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今天符氏確實是一改常態,露出了狠心的一面。
平素后宮並不是這樣的,符氏進皇宮以來,為人莊重大氣,都是與人為善、寬厚待人,她和嬪妃宦官宮女的關係並不是如此緊張,更不是以高壓恐怖手段懾服人們;相反大家對她既是敬畏也是尊敬愛戴,感念皇后的恩德。
但今天這件事,她著實是有些不擇手段了。
宮女趴在她的腳下良久,終於開口道:“穆尚宮昨天下午派人打掃紫宸殿寢宮,地上都擦乾淨了,下令閒雜宮人當天不准再進寢宮弄髒了地面。奴婢留到最後,便躲進了床腳底下。
我很害怕,動都不敢動,想瞇一會兒等到晚上,卻睡不著。就這樣一直熬到二更天,聽見外面打更的聲音了,沒過一會兒官家就進來了,然後召秦美人侍寢。秦美人進宮後說話的聲音畢恭畢敬,等官家支走了所有侍者,她竟然大膽言語輕佻起來,還嬉笑責罵官家,官家卻不發怒,還和秦美人談笑……娘娘,奴婢能不能不復述那些輕佻話了?實在記不全,光在心裡默念牢記要緊的話了。 ”
符氏心裡也罵了一句:自己還以為端莊守禮能讓官家看重,不料他倒喜歡輕佻嬉鬧的女人?
她不動聲色道:“你說罷,記得多少說多少。”
宮女低聲說道:“穆尚宮說,官家出征幾個月,只回來的當晚臨幸我,甜言蜜語說得那麼好聽,轉身就忘記了,一連幾天都不召見……官家說,宮裡還有別人,朕是為你好,獨寵你不怕遭人嫉妒麼……穆尚宮說,官家封我做貴妃就不怕別人嫉恨了……官家說,母以子貴,你要是給生個兒子,朕就可以封你做貴妃,並且服眾。”
符氏聽到這裡,心下一陣疑惑:生兒子?那官家並非身體有恙,若有恙還如何能叫那嬪妃生子?
她終於忍不住打岔了宮女,急著問了一句:“官家昨晚臨幸了穆尚宮?”
宮女道:“是,後來穆尚宮還叫得很放|盪,嚷嚷著說官家好厲害,她要死了,也不怕被外面的人聽到……奴婢在床底下聽得都替她臉紅。”
符氏聽到這裡也忍不住了,沉聲憤怒地罵道:“這個卑賤的盪婦!竟然在宮廷裡說這樣的話……”話音未落,就只聽“嚓”地一聲,絲綢的上衣下擺竟被她那嬌弱的雙手撕了一道口氣,其憤怒不言而喻,連跪稟的宮女都替穆尚宮捏了一把汗。
不過符氏顯然氣的是穆尚宮,和宮女無關,見到皇后這麼恨那個穆尚宮,宮女雖說害怕,卻莫名地更想說了,說得愈發起勁:“官家不僅不嫌她下賤,還誇她。不過只一小會兒,穆尚宮就叫嚷了一句,床上就突然消停了。接著官家又說話了,'朕真的有那麼厲害麼?'……穆尚宮嗲聲嗲氣地說,'官家是帝王,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官家說,'你就見識過朕一個人,說得好像能與別人比較似的。而且朕知道你一定口是心非說了假話。'
穆尚宮慌了,‘臣妾不敢欺君。 '……官家笑著說,'朕知道你是想討好我,不必怕,朕不怪你。 '官家又嘆氣道,'為了天下的大業,朕風餐露宿多次受傷。要是以前,朕能叫你見識真正的厲害。 '……穆尚宮說,'官家寵愛臣妾,臣妾就很滿足了。 ’”
宮女頓了頓,突然住口。符氏感覺她的話根本沒有說完,便道:“你肯定還有更要緊的話沒有復述,否則就憑這些,你不能嚇成那樣。”
宮女臉色一白,為難了一會兒,說話的聲音又降低了很多,幾乎用悄悄的聲音說道:“請皇后娘娘明鑑,皇后娘娘是母儀天下的尊貴者,奴婢沒有膽量挑撥娘娘和官家……只是,確實官家和那穆尚宮在枕邊說起了皇后娘娘。穆尚宮問官家,'這幾天官家臨幸了好幾個嬪妃,為何獨獨不去皇后那裡,莫非官家不喜歡皇后?'官家說,'你別想得太多了,皇后那個位置不該你們坐。'穆尚宮說'臣妾不敢想。'
官家說,‘不敢想便對。皇后不僅是符彥卿家的長女,又是先皇躬親下聘,娶進郭家門的,你們還想動她?心思太多,見識太少……先皇(養父)在世時,就對皇后十分看重,認為她臨危不懼識大體,什麼都好;我看來,先皇沒看錯人。只是……’”
人們總是最關心自己的事,那個穆尚宮是不是淫|賤,符氏也沒那麼急切關心。但此時她就立刻催促道:“只是什麼,官家還說了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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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8-11 07:52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朦朧的飛花
符氏本就聰慧,而且從小生長在王府大家族,長大也生活在顯赫之家,無論軍政大事還是女人堆的勾心鬥角都見識過不少,她很容易就能洞明人事。宮女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想明白很多事了。
尋思起來,那個侍寢的嬪妃秦美人雖然下作了一點,做得有點過分輕浮,卻更像是官家的女人。男女之情大體就該是這樣的……就算是符氏最敬重的父親,平素君子儀態,但在家裡的妻妾面前也很輕哩,還會嬉笑。
古人曰,相敬如賓。但以符氏所見聞,男人寵愛女子、私下幾乎都沒有相敬如賓,照樣很好。什麼禮數就是在人前做樣子的。
或者不是做樣子,便是沒有喜愛之情、至少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愛……就像官家對自己,她沒感受過男女之情。
符氏聽得仔細,而且作為女子無論她是不是被人稱作識大體,仍然會對細節的關注大於一切。宮女的話裡,有幾處細微的地方讓符氏多動了心思。其中一處,那淫婦秦美人就喊了短短一句話,床上就消停了;另一處官家說為了大業,常年征戰風餐露宿,受過很多傷,不然叫她見識真正的厲害。
符氏猜測官家因為戰陣受傷影響了身體。
然後還有一句話,複述官家的話裡“你就見識過朕一個人,說得好像能與別人比較似的”,足可以讓符氏認為官家因為身體受傷影響了心和性情。
而且聯繫起平素的見聞……官家平時是很有智慧的人,上馬治軍下馬治國,絕非是一個糊塗的人;但時不時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一下子性情大變,莫名其妙地暴虐宮人甚至將士,符氏都常常勸他。按理他都做到皇帝了,全天下最有權最富有的人,基本是凡人能達到的極限,要什麼有什麼,他生哪門子氣?
符氏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揣摩沒有錯,就是那麼回事。
……宮女話還沒說完,而且欲言又止很不想開口的樣子。符氏便繼續逼問,心裡很想弄清楚緣由。
宮女只得支支吾吾地開口道:“官家說、官家說,不過……不過朕堂堂君王,比梁晉唐漢那些皇帝如何?難道要一個婦人在那點事上,拿朕與別的男人比較高低長短!”
宮女說完急忙把臉貼在地板上。
果然這句話就很明白、很嚴重了!別說符氏,就是一個宮女都很明白。
官家意指皇后,嫁過人會拿前夫李崇訓和他作比較,而且會恥笑他!
符氏的臉一白。宮女卻不知趣,又一口氣說完:“官家又說,朕封她做皇后,不僅是因她是符彥卿之女,更因她是先皇指定的人選,誰也不准動她!”
此時符氏的腦海裡幾乎一片空白,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只有這樣一個想法:官家志向高遠、自視甚高,曾經宰相馮道只是說他比不上唐太宗,他也生氣了;唐太宗已經是留名青史的千古明君,在史上名聲極好評價極高,絕大部分皇帝比不上唐太宗有什麼好計較的,官家生氣恐怕就是覺得自己比唐太宗毫不遜色。這樣的人,恐怕內心裡也不是太情願讓先皇給他指定皇后吧?
“你下去吧。”符氏有氣無力地抬起手輕輕一揮。
宮女忙叩頭退走。
此時此刻,符氏的心情豈止是沮喪。她同樣是個心氣兒極高的女人,一直認為所有人高看她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包括官家的表現也是如此,先封衛國夫人,剛坐穩皇位就立刻封皇后,恩寵不可謂不隆……哪料得自己在他心裡如此不堪,如此無足輕重!
她冷靜了一下,按捺住怒氣,覺得此事還不算太糟糕,心裡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官家不知道自己還沒見識過別的男人!
也難怪,誰會認為一個早就嫁過人的女人、一個已經二十多的女人沒經歷過人事?恐怕就算當著官家的面說出來,他都不太信這等稀奇事。
只要官家知道自己還是清白的,他會回心轉意麼?
符氏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回心轉意。她沒嚐過人事,卻覺得那一點事也不是很重要,更不會恥笑官家;只要能得到他的寵愛,比其它的重要多了。秦美人說這句話時,應該也沒說謊。
符氏從小到大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尊嚴、權力、財富,她沒有一樣缺的,所以根本不看重。但她也想得到男人的呵護和寵愛。
走到現在這一步,唯一能給她這件東西的,只有官家了。
世上當然不止一個男人,還有很多,而且婦人改嫁也不是了不得的事,符氏自己也改嫁過……總有人會娶寡婦或者離了的婦人,但是,誰能誰敢娶皇后?
不能得到官家的寵愛,符氏就只能空等著守寡或守活寡,不再有第二次改嫁的機會。其實,這並不是多麼驚奇的事,宮裡這樣的女人多得是,貴為皇后也不能例外。
……她從一開始的委屈、沮喪、憤怒中漸漸冷靜下來。以前她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現在終於感受到了,她就算是皇后,也得爭寵。
必須要有一個策略。難道要學秦美人那樣的下賤,不知廉恥滿口胡言穢語去討好官家?不行,符氏覺得自己死也做不出來。
首要的事是讓官家確定自己是完璧之身,而且不能讓他懷疑自己偷聽到了他的私密話,才專門告訴他的;需要一點巧妙的安排,要讓他覺得好像是偶然得知一般。
……
由於服侍她的宮女被叫走,未得允許不敢進來。所以符氏的寢宮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靜靜地想了很多事,累了連衣服都沒脫,和身躺在床上不知怎麼睡了過去。
睡得不好,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還是一個天真歡樂的少女,而且很相信這一點。似乎是春天,地上鋪著綠油油軟綿綿的草,點綴著小小的花瓣,有微風,樹上的花瓣像雪花一樣在風中紛紛揚揚,分外漂亮。真是一個好地方好時節。
她在那裡跑啊跑,高興極了。而且不是孤單的,不遠處正有一個英俊的少年郎看見了她,少年郎眼睛里頓時激動流露,愛慕之情溢於言表。
那少年郎是紹哥兒,而且是一家高門大戶的公子,能文能武……(至於為何紹哥兒是這樣的,卻不知道,反正夢裡就覺得少年郎是這樣的。)
紹哥兒追上來,真摯地說:我願忠心於你,一輩子保護你、呵護你,不惜為你而死。
她正高興,忽然春光一黑,然後混混沌沌起來,就好像盤古剛剛開天闢地一般,亂七八糟的事兒一起湧來。
……然後就醒了,頓時感覺手臂發麻,那隻手臂連動都動不了,非常難受。原來之前不小心睡著了的時候,沒注意,頭沒睡在枕頭上,拿自己的胳膊墊著。
符氏睜開眼睛,便是偌大的黯淡又華麗的宮殿,周圍連一個人都沒有,靜得可怕。
她心裡一陣悵然,又莫名驚慌起來,大聲喊道:“穆尚宮!穆尚宮何在?”
一個中年宮婦提著裙子,急急忙忙地奔進來,跪倒在床跟前:“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符氏眉頭輕輕一蹙,過得一會兒恢復了威嚴又淡然的口氣:“幾更天了?”
穆尚宮道:“回娘娘的話,五更天。”
“本宮要沐浴更衣。”符氏用很理所當然的口氣說。
她要做什麼,還管是什麼時間?穆尚宮也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好像大清早天還沒亮洗澡是完全正常的事,“娘娘稍候,奴婢馬上準備。”
於是過了一陣,符氏便泡在了寬大的雕花木製浴盆裡面,溫暖的水冒著淡淡的白煙,水面上還撒了花瓣。浴具旁邊,還放著一盞紅得晶瑩剔透的甜酒,用琉璃杯子裝著。
旁邊站著十幾個低眉彎腰的宮女,其中一個比較親近的小宮女,手保護得像削蔥一樣白嫩柔滑,正小心翼翼地揉捏符氏的胳膊。
這下符氏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舒舒服服地躺在那裡,很享受的樣子。
過去並不久的煩心情緒,已經暫且被她拋諸腦後了……其實她本來就是樂觀的人。若非真的處境太糟糕、諸如亂兵已經殺進家裡了,多半時候她都很懂如何讓自己愉快。
她手裡拿起琉璃杯,半瞇著眼,在舒舒服服的按捏中,漸漸就陶醉起來。
此時此刻,她不去想自己如何解決煩心事,反而又將夢境重新溫習了一遍。不僅是夢境,還把有關於紹哥兒的印像都回憶了一次。
管天管地,誰管得著我想什麼? !
符氏已經在這方面釋然了,人活著,就得放下,沒必要老是責備自己做錯了什麼、欠了誰、有什麼罪……
她這頓沐浴更衣真是耗時間,等更衣好了,天都大亮了。
又在一大幫人的侍候下吃過早膳、漱了口,正喝點清淡花茶時,宦官曹泰就時機恰當地進來了。這宦官不管有事沒事,天天都要在皇后跟前晃悠幾趟。
果然正遇到符氏有事想找他。符氏很簡單地說了句話:“昨天樞密院說的事,你見著王溥了,提議他向官家推薦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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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拂袖談笑間
宦官曹泰在西華門內候到了王溥,上前去寒暄,說了幾句廢話,便輕輕提醒道:“西征那事兒,王丞相何不站出來舉薦一個人?”王溥也用不經意的口氣反問:“舉薦誰?”
曹泰把拂塵甩到臂彎,騰出手抱拳道:“您才是宰相,當然是您想舉薦誰就舉薦誰。”
二人片刻後就拜別,遠遠看去,就好像兩個熟人偶然在皇城相遇,招呼應酬了幾句而已。
王溥一時間被搞糊塗了。一開始以為宦官曹泰是替皇后或某個勳貴討個人情,正琢磨如果是給一個庸才走後門那可難辦,西征蜀軍非同小可,怎可為了人情拿軍國大事當兒戲?再說就算他想當兒戲也不行,樞密院又不是他王溥一個人說了算,就算樞密院大夥兒都說行了,這等大事不得經過官家點頭?
但宦官又說您想舉薦誰就舉薦誰。王溥一下子就糊塗了。
既然是按照我的想法來,那宦官沒事說這一句幹甚?
不過王溥才三十多歲,腦子還不遲鈍,很快就明白了宦官那句話的關鍵之處:他們的意思,不是舉薦誰、而是誰來舉薦……只有這麼看,宦官才有必要說剛才的兩句話。
王溥心道:我來舉薦個人。按照我的看法,向訓就不錯,持重顧大局。
想到這裡,王溥就恍然大悟了,原來玄機在這裡!
武將中,向訓和王溥走得最近,也最得他的讚賞;如果王溥來薦人,幾乎可以肯定會推薦向訓……而向訓有可能會向樞密院要人,要內殿直都虞候郭紹!
別人不知道,王溥因為和皇后的人有些來往,他恰好關注了皇后在宮廷外的一些小動作,比如把符家在東京的別院賞給了一個武將:內殿直都虞候郭紹。這個武將,恰好也是王溥在官家面前推薦過的,有印象。
兩邊合在一起尋思,果然宦官曹泰今天就是來走後門的!最想幫的人是郭紹。
只不過這個人情實在是安排得巧妙,人家都不說是誰,結果什麼都佈置好了……絕對是皇后的意思,王溥不覺得宦官曹泰有這份心思。
王溥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覺得簡直是一份順水推舟的人情,沒什麼為難的。
……那曹泰回到宮中,又溜達到了皇后的宮殿裡。他和平時完全一樣,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因為他一向就在皇后跟前走動,宮裡的人都知道這個老宦官早就投奔皇后了,實在太正常。
皇后在一處大殿裡接見嬪妃、女官、宦官近侍,聽后宮諸事的稟報。皇后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大家卻不敢心不在焉,都一本正經。
曹泰壓根不管那幫人在說什麼,旁若無人徑直就走上台階。他在榻前俯身下去,靠近符氏的耳邊悄悄說道:“奴家已經見過王丞相了。又在西華門碰到了宦官王盡忠,王盡忠說在大相國寺旁邊有個道觀,道觀觀主京娘和郭紹來往密切,看樣子會成婚也說不定。京娘疑為殿前都虞候趙匡胤的義妹,但奴家覺得,或許不是、就算是趙匡胤也不認她了,不然怎會淪落至斯。”
他幾句話就說清楚了,盡撿要緊的說,一般還會加上一些自己的看法,讓皇后省心。這宦官說話口齒清楚、不羅嗦,辦起事來很利索,出主意也是頭頭是道;難怪深得符氏的倚重。
符氏一聽到這裡,便拂袖起身:“大家都散了,各司其責。”
“恭送皇后。”前前後後的眾人,有的屈膝有的跪拜,紛紛行禮。
曹泰機靈地跟在皇后身邊,在前呼後擁中進後面的一間偏殿。接著皇后便屏退了所有的人。
她看了一眼曹泰,說道:“你太扎眼,還是叫王盡忠去罷,得見那紹哥兒一面。”
“喏。”曹泰忙躬身道,“王盡忠見了郭紹,該說點什麼?請娘娘吩咐。”
於是符氏招曹泰附耳過來,輕輕說了幾句話。
老宦官領命而去,他一面派人去叫宦官王盡忠,一面提筆寫了一封書信,漆封。等到王盡忠過來,曹泰便下令他親自送信。
……
書信的意思很簡單、又很霸道,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不准郭紹娶京娘為正妻,而且不准他近一兩年婚娶,直到皇后覺得時機恰當的時候,自會安排。
沒有任何印信,字跡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細看之下不像出自女人之手,應該不會是符後的親筆書信。
幸好郭紹記性好,上回皇后賞宅子,派個宦官來指認地方,那個宦官長得白胖圓臉;這回送信的正是他。可以確定這封信是皇后身邊的人送來的……而且似乎那些宦官不敢、也沒有必要偽造這等東西來糊弄一個禁軍將領。
郭紹看上面的語氣,完全就是上級或長輩的命令,長輩的感覺更多一些,因為連他家裡的婚事都管。他初時心里莫名有點抵觸感,但略微一想,就逆來順受了。
自己在這五代十國毫無根基,毫無靠山,連父母親戚都沒得。稀里糊塗的,被符後看中了。這也是巧合,以前那個“少年郎”拿性命種下的機緣。如果沒有這一點很玄的機緣,現在是什麼樣子真不好說。
最可能會因功升個百人都頭一類的將校噹噹。接著慢慢熬軍功資歷,再熬十年經歷無數次仗,看運氣如何機遇如何、是不是每次都死不了,然後才有一定的機會做個什麼中高級將領……如果這樣混下去,還敢想什麼以後不願意跟趙匡義之類豪情壯志?能不死就算好了。
因為在當時,就算他一箭射死張元徽、立了一些功,沒有張永德在官家面前指名道姓表功,他就出不了名,更出不了頭;甚至都不能確定是他射死的北漢大將,當時所在小底軍步營都完全崩潰了、上峰指揮使已死,無人證明無人請功。
張永德為何要專門替自己說話,顯然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皇后本來就很得武將們的敬重……還有向訓對郭紹的賞識,或許也有別的一些原因:郭紹是禁軍最高級武將、駙馬都尉張永德都認識的人。
郭紹已經想通了:能出人頭地,全靠一個人,那就是符皇后。
現在皇后來管自己,豈非好事? !
但叫他比較納悶的,什麼不管,管自己的婚事……莫非皇后是想親自給自己物色人選?如果這樣也好,只求物色到的人選不要實在太醜就行,反正是聯姻,郭紹也沒打算挑挑揀揀。
他心裡還有更多的疑惑,那“少年郎”幹的事就只是在危難之際沒跑,去送死了,對於符氏那樣極度尊貴的人,需要記這麼久的恩情、一次又一次地回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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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傻笑
沒過多久,向訓便親自登門;郭紹家的正大門第一次為客人打開,平時都是走角門。
向訓帶來了一個消息,朝廷準備收復秦、鳳等失地。負責這次西征的主要大將二人:鳳翔節度使李景、鎮安節度使(南院宣徽使)向訓。還有中央禁軍一部協助向訓軍,將領人選便是郭紹;另外客省使昝居潤,主責外交,應該也有監視自己人適時匯報中樞的職責。
向訓打招呼,讓郭紹多準備一下。
郭紹根本不清楚上邊究竟是怎麼運籌帷幄的,又是怎樣的大戰略,一切都很突然。突然就有人說:你將要出征了……當然沒人會告訴他朝廷為什麼出征、有什麼意圖,連為什麼選中他也沒有原因:你只要聽命行事就可以!
別說郭紹兩眼一抹黑,不知道那軍機衙門深宮內殿中搗鼓什麼計策,恐怕就是身份地位到了節度使等級的向訓也不是盡然了解。只不過向訓在上層認識的人多一點,所以多知道一些。
郭紹打算次日“上班”的時候,找都使王審琦或殿前司面熟的人要點東西,前陣子官家出的兩道命題作文,《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平邊策》……當是讀報學習中央的精神。
但這些文章也不一定就準確,畢竟是給很多人看的東西,不能啥都寫出來。沒法子,郭紹這種級別根本就不可能有上殿奏事的資格;更沒有參與樞密院小圈子密謀軍機的可能。
……不過上面怎麼佈局,對郭紹來說也不是很重要。
現在他心裡只有一個很確定的念頭:立功上進的大好機會已擺在面前!這次出征他是主要將領之一,只要打贏,功勞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比起上回高平之戰完全依靠偶然機遇穩當得多!
我要真正出人頭地了!郭紹心中隱隱有這樣一個念頭。
他琢磨著這事,坐在飯桌旁邊便猶自露出了詭異又歡樂的笑意。
“咚!”忽然一隻菜碗被重重地擱在了飯桌上,玉蓮正在擺飯……桌子已經感覺到了玉蓮的不爽心情。
郭紹抬起頭看了玉蓮一眼,果然她那鵝蛋型的臉上臉色不是很好,當下便隨口說道:“一隻碗哪裡惹到你了?”
玉蓮道:“誰惹到我了?我可不敢攪了郎君的好興致,一個人都能在那傻笑。”
“我笑了?我笑了麼……”郭紹回頭看另外兩個人。小姑娘董三妹很肯定地點點頭,黃老頭沉默不語。
因為郭府暫時只有幾個人,所以郭紹根本不分主僕。一共才四個人,吃飯一塊兒就吃了省得麻煩……這裡的四個人很怪異,從老的到小的都有,生生拼湊出一家三代的錯覺。
玉蓮道:“你的貴人是不是又在籠絡你了?她倒是管得寬,連京娘的事都管。”
郭紹這才想起來,自己東西都是給玉蓮收揀的,她肯定已經看了那封信。
“人家是給富貴,咱們和誰過意不去都行,和權勢富貴和錢過不去,何苦來的?”郭紹勸了一句,又微笑著用玩笑一般的口氣道,“我怎麼聽起來,你的話酸溜溜的?難道今天的醋罈子不小心被碰翻了?”
玉蓮沒好氣地說:“對,我就是把醋罈子打翻了,鍋裡碗裡全是醋!”
她最近的態度變化似乎有點大……以前在鐵匠鋪幫工,跟郭紹相處了幾年都是客客氣氣,姿態很低微,謹小慎微的;這才個把月,就全然不同了。
有一種說法叫身在曹營心在漢,似乎人的心和身體可以分開;但女人的身心確實難以分開。玉蓮一旦和郭紹有了肌膚之親,她就全然不同,幾乎沒有了太多的敬畏之心……哪怕現在的郭紹、和以前做十將兼營鐵匠舖的小老闆已經有天壤之別,按理現在他的身份更應該得到尊敬才對;但至少在玉蓮面前,全然不是那樣。
郭紹微微側目,略一尋思,沉吟道:“你是吃哪門子醋?京娘和我意外地那樣了,感覺你也沒怎麼吃醋,還勸我要對人家負責;我沒說錯的話,最近你是常常跑玉貞觀噓寒問暖的。難道?難道在玉貞觀住了幾個月,你被她洗|腦……那個變成自己人了?”
玉蓮道:“京娘也是可憐人。”
郭紹不反駁,想來京娘就算不可憐,也不是很好運。
玉蓮忍不住又道:“但是那個人,一出生什麼都有!美貌、地位、富貴,一樣不缺,現在都母儀天下了,哪個婦人能比得上她?她為何還不滿足,為何什麼都想要,還要招惹你!”
“哈哈……”郭紹頓時沒忍住笑了出來,“真是小心眼的心思,更是稀奇古怪的心思……”
玉蓮生氣道:“是,我這樣的人就是不識大體,見識短!哪比得上人家?”
郭紹搖頭嘆道:“人比人氣死人,你倒好,和誰比不好,和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比,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也犯不著這樣吧?你們不和他爭皇帝就好了,人家有閒心和你爭什麼?我覺得玉蓮你呀,還是把心思放肚子裡,省省別氣壞了身子……咱們這等人,被貴人看中是前世積來的陰德,天下人恐怕哭著喊著跪求被看中提拔,都只是做夢!咱們應該高興!”
玉蓮仍然不服氣:“她不爭,當然誰也爭不過她。她就是牽著你的心,當猴耍,下回你是不是也要為了她命都不顧……還顧家裡的人?”
“不是誰想拼命表忠心,人家都會領情。”郭紹道。
一桌子就郭紹和玉蓮吵吵鬧鬧,另外一老一小都不開口,黃老頭是一直都那樣,超出他理解範圍的事一律不過問、什麼七姑八婆的事也完全不感興趣;而董三妹一門心思埋頭吃飯菜,她嘴小吃得秀氣,但吃飯從不停下來,每頓都吃不少,直到她的小肚子實在撐不下了才放筷子。
日子就這樣過,這陣子還算太平。
八月初,郭紹正在皇城北門內殿直營房值守,正該他的輪流任務,都是樞密院安排好的人事。這時北門來了個老宦官,傳皇后懿旨,要他帶騎兵兩隊護駕,保護儀仗。
郭紹自當領命,只出動兩隊人馬,算不上是調兵;何況是皇后的懿旨,旨在護駕,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郭紹只需在內殿直營房備檔記錄……如果不是兩隊,而是擅自動用好幾百騎兵,這事兒就得驚動殿前司、樞密院了。
皇后娘娘要出宮,去大相國寺。
年初高平之戰前夕,皇帝御駕親征。皇后娘娘去大相國寺的佛前,祈求佛祖保佑官家平安順利,並許了願貢獻香油錢;後來官家果然逢凶化吉,大捷之後班師回朝。皇后這次便是親自去還願的。
一大幫儀仗隊伍浩浩蕩盪出宮,郭紹帶著馬隊在前面開道,後面的宦官宮女隨從更多,隊伍最後還有一小股騎兵壓陣。很像年初的時候郭紹一身臟兮兮的汗水在鐵匠鋪仰視儀仗的場景,現在的隊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相國寺內外的閒雜人等已經被清理,開封府馬直也出動了一眾人馬管理治安。百姓也能有幸一睹皇后的鳳儀,大夥兒只管遠遠地站在街頭,等著皇后在寺廟門口下馬車的短短一瞬間,眼睛瞪大點別錯過,就能一飽眼福。
等大隊人馬到了寺廟門前,方丈老和尚和一眾寺僧已經在大門外迎接。
皇后在前呼後擁下,被圍得密不透風,前後左右全是宦官宮女,圍了幾層,恐怕要叫遠處激動圍觀的人們失望了……不過這或許並不影響大夥兒在市井和家裡拿來吹噓,號稱自己親眼見過皇后。
郭紹帶兵跟著皇后進了寺廟大門,護衛在外圍。皇后基本沒有露面,在人群中間或許能看到她,但寺廟裡誰敢伸長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拼命瞧?那樣做也太沒規矩了!
就在這時,老宦官曹泰對方丈說道:“主殿裡的寺僧也撤了,讓皇后娘娘好好和佛祖說話。”
然後又招呼郭紹:“你先進去瞧瞧,然後在殿門口守著。”
郭紹領命。他到主殿裡檢查是否有安全隱患,不過應該都沒啥問題的,皇后雖然尊貴,但她一個女子不至於被某些勢力視作除之後快的威脅。
準備妥當,郭紹和那老宦官兩個人守在前門,另一個將領和宦官在後門。
就在這時,正在大相國寺內的將士和寺僧終於目睹了皇后娘娘的風采,她沒有穿繁瑣的禮服,卻穿了一聲素淨的衣裳,或許是因為拜佛要清心寡欲吧。幾乎沒有任何裝飾、不需要任何身外之物襯托她,穿著打扮的規制連普通平民都可以仿效……饒是如此,邊上的人們也再也顧不得其他,紛紛側目,有一個寺僧連眼睛都看直了,顯得十分失態。
大相國寺的寺僧中,還是有的人修行不夠,還沒有完全進入四大皆空的境界。
皇后移步走進正殿,在準備好的蒲團下輕輕跪下來。她雖然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但僅限於凡間,神依舊是神。
旁人都在外面的院子里遠遠觀望,離得很遠,不過能見到皇后的背影。
她在佛前,靜靜地禱告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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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鋪床疊被
皇后在蒲團上,寬鬆的長裙蓋住了腿部,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坐著的還是跪著的。但應該是跪著的,人可欺,神如何欺?
她穿著素白的絲綢袍服,料子上的花紋和做工都非常精緻,但顯然不合身,太過於寬大。在郭紹看來有點像孕婦裝一般……一般穿這種寬厚衣服的女人,要麼身材太臃腫難看、所以不願意讓別人看見,要麼就是太好看卻不願意讓別人看見。皇后顯然是後者。
“咚、咚、咚……”節奏舒緩的木魚聲從遠處傳來,隱隱約約。
符氏在蒲團上跪了非常久。院子裡本來點著香燭已經燃盡,但沒人續上……如此漫長的等待,吃飯都能吃兩三頓了,上百人卻在寺廟院子乾等著,什麼也不能做。
但符氏就是不怕讓這麼多人等,他們等他們的,有人願意在這里幹等卻沒資格。她不慌不忙地跪在佛前,偶爾能隱約聽到很細微的聲音,似乎真的在和神說話。
她終於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卻沒有轉過身的意思,繼續在那裡背對著人站立著。
忽然她開口說話了,很輕,但郭紹這邊的門口離得很近,正好能聽見。
“可能過幾天,你的任命狀就會下來。虎捷左廂都指揮使。”
是在和我說話?郭紹一聽這話,感覺應該是在和自己說話。他沒有開腔應答,皇后背著著自己,顯然她不希望其他人見到她在和郭紹說話。他便默默聽著。
而門口對面的老宦官曹泰半瞇著眼睛一副像要睡著的樣子,確實大夥兒站得太久了……宦官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你會被派去西征,收復秦鳳二州,我希望你這次能在戰場上表現出可以書寫的地方。”符氏頓了頓,又平靜而輕地如同自言自語的口氣說,“這樣你才能有足夠的資格,在接下來的徵淮南戰爭中有所建樹。
南唐是除中國之外最強的國家,富庶程度和人口數量甚至早已超過我朝。打淮南,旨在佔據南唐國在淮河流域的鹽鐵、精兵地區,讓他們失去北進的能力。這一仗將是至關重要的一役。你能在此役中有建樹,便已有足夠的威望和能力成為官家倚重的肱骨之臣。 ”
“到那時,我把符家二妹許給你。你會喜歡她的,她的樣子和我很像,而且更年輕貌美……你娶了皇后的妹妹、和符家聯姻,會什麼樣子會得到些什麼,我便不多說了……
最後四個字給你:先北後南,重在契丹。 ”
郭紹狂喜!
接下來的事,他都只是呆呆地應付,心思彷彿已經飄到雲端。天大的餡餅在頭上,叫人都有點不敢信了。
娶皇后的妹妹、王爺符彥卿家的千金,勢必位高權重,手握重兵重權;而且,皇后親口說的,妹子和她很像、還更加年輕貌美。天下真的有這麼好的事?
符二妹……郭紹從大相國寺回到皇城,又換值回家,一直都想著這個事。雖然還不認識,但是顯赫高門大戶的大家閨秀本就是先成婚再談感情。
回到家又見到了玉蓮,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想起前幾天玉蓮的反應,她對符家的莫名情緒,郭紹又琢磨了一下。她或許並非完全因為吃醋和妒忌,只是不想自己為了符皇后、又像以前那個“少年郎”一般奮不顧身吧?
他完全理解玉蓮的心思,好不容易有個依靠,要是為了一個什麼都不缺的女人死了,她肯定很不好過。
郭紹當然不是以前那個人了,只是不知如何向玉蓮解釋。
但是要出征的事,理應早些讓她知情,畢竟一出去少則也是幾個月。
於是吃過飯了,當她在鋪床疊被之時,郭紹便乾脆地說了出來:“今天我得到了消息,會改任虎捷軍左廂都指揮使,然後西征蜀國,打關中的秦、鳳等州,可能會離家一段時間。什麼時候去還不知道。”
郭紹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輕快,沒能偽裝什麼,確實是他此刻想要建功立業的期待心情。
玉蓮頓時愣在那裡……不過郭紹本來就是武將,出征打仗就是他的本職,無法避免的事,她應該能懂的吧。
她不僅沒勸,而且沉默了很久什麼也沒說。
郭紹漸漸有點納悶起來,無論怎麼樣,她總應該有點反應才對。
玉蓮愣了一會兒,便默默地舖好床,然後上來服侍郭紹寬衣解帶……她真的把郭紹侍候得很好,偌大一個院子,幾乎就只是她和董三妹在幹活,而董三妹又小。但她還是給郭紹洗衣做飯收拾院子,一切井井有條,把郭紹服侍得跟大爺一樣,回家甚麼也不用做。
反而是郭紹終於忍不住了,問道:“玉蓮,你就不說點什麼?”
她忽然答非所問地輕輕道:“你是不是曾經有個姐姐?”
郭紹詫異道:“我說出征,你就不關心這事?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玉蓮道:“沒什麼,我就是想問你。以前在龍津橋坊,就問過你,你沒回答我,那時我也不敢繼續追問。”
“我確實有個姐姐。”郭紹原本沉迷於極大希冀中的狂喜一時間低落了許多。
玉蓮聽罷,眼神就變得認真起來,忙道:“你告訴我一些有關她的事,可以麼?”
郭紹應該慶幸,玉蓮沒有問姐姐現在在哪裡,是死是活……不然真不好回答,只有撒謊了;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千年後的人,管不著那邊的事了,這等稀奇古怪的話、就算說出來也不容易叫人明白。
而他除非萬不得已,真不喜歡編造謊言,寧肯不說。
他沉吟片刻,覺得有些事說出來也沒什麼,便說道:“以前家裡的處境挺艱難,姐出嫁時似乎有點倉促,後來為我求學付出不少……我有句話很想問她,是不是因為想幫我,才那樣做的……”說到這裡,郭紹的情緒已非常低落,有種莫名的懊喪籠罩上心頭,最後一句話聲音已經很小了,有氣無力的,“可是沒有機會再問她了,也沒機會了卻自己的心願。”
玉蓮低聲問道:“她去世了麼?”
郭紹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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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8-13 11:53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夢里花落知多少
很寧靜的一個夜晚,只有池塘里偶爾傳來幾聲蛙鳴。郭紹在床上輾轉反側,不斷翻身。他倒不是被蛙鳴吵得睡不著,因為那幾隻蛙在池塘里不是一晚兩晚了,平時他都能安然入睡。
玉蓮卻側著身子躺在旁邊沒動彈,但她只是安靜地躺著,眼睛沒閉上,也沒睡著。
都不知道是幾更天了,院子里當然沒人打更,街上的聲音也不容易聽見。反正是深夜,也可能已經到凌晨。
郭紹一整天心情大起大落,狂喜、急切的期待,然後又低落。起伏的情緒讓他晚上心中紛亂,腦子裡不斷胡思亂想,越想就越難以入眠。
忽然玉蓮小聲問道:“郎君是不是睡不著?”
“嗯。不知怎地,心浮氣躁,渾身就是不舒坦。”郭紹受她的影響,說話聲音也很小。
其實這偌大的院子沒什麼人,就算他們大聲說話都不可能吵到別人;但人總是有一些習慣,深更半夜,說話就不自覺地小聲了。
玉蓮道:“郎君今天原本很高興吧,我卻沒有恭賀你,你原諒我吧。”
郭紹好言道:“你不用道歉,不說我都知道:富貴險中求,上陣就有危險,你是擔心我。”
“嗯。”玉蓮輕輕應了一聲,“我就是不明白,現在我們已經過得不錯了,為何郎君還要奮不顧身去求富貴?人世間的功名沒有盡頭,欲壑更難填,何必那麼心急呢……我認識郎君許多年,好像也沒發現你有平治天下的抱負。所以我有些不解。”
郭紹隨口答:“功名、富貴,世人誰不想要?”
玉蓮道:“但鮮有人願意拿命去換富貴,得到了也沒命享用。我總有一種讓自己害怕的感覺,你會為了功名富貴連自個的命都不顧。”
郭紹忙安慰道:“我沒那麼傻,有命掙錢沒命花的事、不會做的,玉蓮你就放心吧。”
他頓了頓,似乎已經想通了,念頭通達了,“無論今古,沒有錢、不能出人頭地是沒法高興的……至少以我的經歷見識,一輩子總要遇到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會讓你感到遺憾甚至愧疚!有了富貴、有了強大的力量,不僅能讓自己歡喜、發自內心地高興,還能讓自己關心的人也過上好日子!
咱們現在著實過得不錯,俸祿不薄。但這些東西不一定牢靠,要保障這些擁有,要真正得到安全感,現在這點勢力遠遠不夠,只能任人宰割! ”
郭紹本不是個糾結的人,更很少產生左右為難的蛋|疼心思,他一般都能說服自己,讓自己念頭通達……這次也不例外。只煩躁了半夜,此時他就漸漸豁然了。
在人生意義的哲學命題上,有很多思想,佛還說四大皆空。什麼才是真諦,不好說。
但郭紹相信自己的想法是對的,相信這是人生經歷總結出來的真理,並且很通達!沒錢就不幸福,有錢了隨時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也不幸福。要有錢要出人頭地,而且不能沒有安全感,別好像他的利益和他愛的人們、隨時可能被人奪走踐踏,那時他才能笑得很猖狂、很淫|賤,發自內心地高興。
至於對玉蓮,他也很確定,有些東西自己都說不清楚,但感覺上卻很通:他就是想對玉蓮好。郭紹常常覺得玉蓮和自己前世的姐姐很像……不是模樣長得像,其實連性格等各方面都不像;但是玉蓮需要自己,這個絕望無盼頭的女子,只有他能給她希望。
當然郭紹也不是全然把玉蓮就當做姐姐的替身,如果是那樣,他不能毫無壓力地和玉蓮有肌膚之親……一個念頭通達的人,對親人的身體會產生本能的抵觸。
想通之後,他迷迷糊糊不知怎麼就睡著了。
忽然他發現自己發大財了!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開著一輛豪車在街上等著,姐姐正在一家女人生活館裡做高級保養呢……他等著接姐姐做完保養出來,因為外面太陽很大,可不能讓她在太陽底下曝曬,出來就有車接送才行。
無聊地等了許久,姐姐一臉滿意的樣子走了出來,她一身世界名牌,手裡提著個價值不菲的包包。哼哼,這些對“郭紹”來說都是小意思啦!
然後姐姐說離吃飯還有一點時間,於是姐弟倆去了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咖啡廳,明亮的玻璃、精緻的餐具,反正什麼都很高檔。她優雅地坐在對面,輕言細語不慌不忙地閒聊著家常。
……
“嘿嘿……”郭紹翻了一個身,發出一個聲音來。
旁邊的玉蓮一夜未眠,聽到他發出的聲音,便幽幽地看著他洋溢著笑容的笑臉,眼睛閉著嘴角還流出口水來了!玉蓮拿過來一張手帕,輕輕給他擦掉嘴角的口水。
她又手指輕輕摸著他的臉,每一寸皮膚每一處形狀都仔細摩挲。
郭紹似乎有點感覺,又翻了一個身,嘴巴還“吧唧吧唧”嚼了兩下,“嗯嗯……”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馬上又發出了輕輕的鼾聲、沉重而有節奏的的呼吸。
玉蓮翹起嘴,似乎不滿意他翻身背對自己,便不依不撓地起身又睡到外面,叫郭紹又面對自己。然後她把臉輕輕靠近他的胸口,聽著強力又均勻的心跳,滿意地閉上眼睛歇著。
第二天一早,郭紹起床就忙著準備出門,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道:“玉蓮,你別胡思亂想了,今後你絕對不會後悔跟了我。”
玉蓮搖頭道:“你這句話真是說了等於沒說。我會後悔任何事,但怎會後悔跟著你……能有什麼可以讓我後悔的,在此之前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麼?”
“那便好,等我從西征回來,讓你們過更好的日子。現在這些,根本不算什麼,咱們能有點出息不?哼哼!”
郭紹一夜過後,再次恢復了期待和歡喜的心情。
期待中的那一天……手握重兵,位高權重,誰都要忌憚幾分;還有幾十年雄厚家底的大軍閥符家的聯姻,相互呼應!皇后的垂青,貌美如仙的皇后之妹大家閨秀的下嫁。這些已經叫郭紹迫不及待了,恨不得馬上率兵去胖揍蜀國一頓,然後叫他們乖乖交出秦、鳳二州。
有錢有勢,才能幸福,才能開懷!才能讓自己、以及自己關心愛的人不會遺憾,不會傷心,不會委屈求全!
郭紹心道:老子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老子想幹什麼就乾什麼!
他暗自在內心裡很|賤地胡思亂想了一番,感到爽得差不多了,又忽然想到:真到了那個階層,那個地位,或許不僅滿足於此了吧?嗯,還得裝|逼,樹立一些更偉大的夢想,有那麼大的能量了怎麼不做一些影響更深遠的大事呢!
……但是當他披戴好甲胄裝飾,騎馬帶著一隊親兵向皇城那邊去的時候,內心的狂喜和自由自在漸漸就按捺住了。畢竟現實是他還不能想幹什麼就乾什麼,還得面對。
郭紹剛走進內殿直營房,就見王審琦和幾個武將一臉笑意迎出來,這幫人昨晚值守,沒回家的。王審琦走過來就抱拳笑道:“恭喜賀喜,昨天在殿前司聽說了,郭虞候要高升了!”
“哪裡,只不過是平調。”郭紹忙放低姿態道,“倒是虎捷軍那邊屬侍衛司,以後大家都不能在一塊兒了,唉。”
他這句話大概也沒說錯。
周朝的禁軍系統主要有兩個:殿前司、侍衛親軍司。內殿直是殿前司下屬的獨立建制,是離皇帝很親近的衛士,但人少算不上一支軍隊;虎捷軍左廂諸軍是侍衛司下屬的正規軍隊,兵力多規模大,但顯然不如皇帝的親隨衛士親近,而且是步兵。
品級上郭紹的“兼領虎捷左廂第一、第二軍都指揮使”要比內殿直都虞候高,不過哪個職位更好,卻不好分清……恐怕不少人更願意做內殿直都虞候。
但郭紹這次不僅僅是職位調動,調到虎捷軍任職主要是讓他西征,給予建功的機會。因為他所在的內殿直沒兵力獨立作戰,只有調到諸如小底軍、控鶴軍以及侍衛司的龍捷軍、虎捷軍這些禁軍主力部隊中、才能有足夠兵力。
這裡面的來龍去脈並不復雜,大夥兒都瞧得清楚,知道郭紹上面有人。
王審琦聽得郭紹不託大,當下也很高興……畢竟正式的任命狀還沒下來,郭紹還是他的下屬;如果下屬在王審琦的面前裝起了威風,叫人家王審琦在將士面前的臉怎麼放?
之前郭紹本來就領過王審琦的人情,一時間大夥兒客客氣氣的,又敘了一番同僚之誼,氣氛十分溫和。
就在這時,忽然營房外面嚷嚷起來。王審琦便對侍從道:“誰在軍營前大呼小叫,去看看。”
不一會兒,侍從便回來道:“外面有個人,說要見郭虞候,不見就不走……咱們的人不敢動粗,因為他自稱是樞密院王溥往丞相之子。”
“咦?”王審琦頓時轉頭看向郭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二章 喧嘩軍營
(郭紹做過的十將、都頭都是禁軍正規軍的職位,但晉陽回來升的“內殿直”就不是常規編制了。
五代十國時期的禁軍比較混亂,到了後周,禁軍主要就是“兩大系統”、“四大主力”。兩大系統是指殿前司和親軍侍衛司,其中殿前司和皇帝更親近,屬於內圍組織;侍衛親軍司雖然名字聽起來好像很親近,實際已屬禁軍外圍組織。殿前司兵精;侍衛親軍司大體人數多。
四大主力是指:殿前司下設的小底軍(後改名鐵騎軍)、控鶴軍;侍衛司下設的龍捷軍、虎捷軍。
四支軍隊的編制形式相仿,一支軍隊通常有左右廂;廂下面是諸如第一軍、第二軍、第三軍這樣的軍,各廂的軍數各不相同;軍下設指揮(一指揮五百人),一個軍根據規模有五指揮、七指揮、十指揮三種;一個指揮五都,每都一百人;一個都四個隊,一隊二十餘人;一個隊四火,一火五六人。
在編制的基礎上,相應的指揮官是:廂都指揮使(一廂)、軍都指揮使(一軍)、指揮使(一指揮)、都頭(一都,騎兵叫軍使)、十將(一隊)、火長(一火)。六個等級。
……郭紹做過的十將就相當於一隊的隊長,後來做了短暫的都頭,就是百夫長。晉陽回來後,他升內殿直都虞候,這個官職就不屬於正規軍軍職了。
負責宿衛值守的幾支兵馬隸屬殿前司,不是軍隊主力。它們是內殿直、外殿直、諸班軍。
這些人馬的編制和正規軍不一樣,內殿直下面的四個班,人數都不多,算不得一支軍隊;不過能做這些值守將領的,多半都很有前途,因為不得信任的將領是不可能讓他值守宿衛的。
……接著,郭紹馬上要調任的虎捷軍職位,則重新回到了正規軍編制體系。 “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都指揮使”,意思便是同時擁有第一、第二軍的兵權。
現在郭紹和年初做十將的時候比,就是從第二級升到了第五級。
虎捷軍屬於侍衛司的軍隊,郭紹打聽了一下,左廂第一軍有七個指揮,第二軍是五個指揮,一共十二個指揮。總兵力六千人左右,現在他的兵權已經有些可觀了。
從內殿直都虞候升“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都指揮使”,雖然算是升遷,兵權極大地增加;但這種調任在等級上算是“平調”,是可以讓武將們接受的正常調動,大夥兒都知道內殿直武將是朝廷心腹。 )
……
營外有人要見郭紹,並在軍營喧嘩。
因軍士稟報,來人自稱宰相王溥之子。王審琦郭紹等俱是驚訝,郭紹見王審琦看著自己,忙道:“我與王丞相素無來往,就見過一次面,上次向將軍的二郎周歲,王都使您也在的。”
“萬一真是王丞相家的公子呢?”王審琦道。
郭紹便給予王都使足夠的尊重,用詢問的語氣問:“要不咱們讓他進來見見,若是冒充,再轟出去便是。”
王審琦點點頭:“如此甚好。”
軍士領命,出去後不久,就把一個後生帶進營房中來。
但見那後生十六七歲的樣子,和上回在向訓府上見到的趙匡義差不多大,不過看起來比趙匡義還要年輕,長得白淨,身材也沒那麼胖,看樣子挺結實。
之前聽軍士說這小子找的是郭紹,郭紹便開口問:“你是王丞相家的公子?找本將何事?”
那軍士有模有樣地拱手作揖,然後說道:“正是,家父是朝中宰相,我本來不想說的,守營的兄弟要把我轟走。我的名字王貽正,專程前來投軍。”
“投軍?”郭紹和王審琦面面相覷。他要真是王溥家的公子,大好前程諸多門路不走,自己跑到內殿直投什麼軍?
後生王貽正道:“不知何人是郭虞候,我只投他。便是一箭射死了北漢第一猛將的郭紹郭虞候!”
“本將便是。”郭紹和王審琦對視而笑。
不料那後生一聽,立刻就單膝跪倒,說道:“我一直就仰慕敬重郭將軍的威名,聽說郭將軍將要西征,你收我到帳下吧!我定鞍前馬後,為將軍效力! ”
郭紹頓時愕然,道:“要是你父親開口,我當然願意答應……不過你顯然是瞞著令尊出來的,不然怎麼投我帳下,就算是要從武也應該先去宮廷做做千牛備身之類的。”
都使王審琦也道:“王丞相家書香門第,王公子不讀書,背著令尊出來投什麼軍,誰敢收你?”
王貽正道:“我不是讀書的料!從小家父就送我去唸書,我在學堂裡就把那些孩童收作士卒,自己做將軍!”
“哈哈……”營房裡的武將頓時大笑,連門口的軍士都笑了。這小子,似乎也不討武夫們厭煩。
王貽正又拍怕胸膛道:“二位將軍別小瞧我年輕,聽說郭虞候也不到二十歲!有志不在年高,我樣樣兵器都會,騎馬、射箭也是熟練得很。”他又迫不及待地求道,“郭將軍收我到麾下,我跟您去殺敵報國,建功立業!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郭紹打量了一番這小子,笑道:“你想得太容易了,讀書做官比上陣拼命可要好得多。王將軍說是不是?”
王審琦點點頭:“爹是宰相,書香門第吃穿不愁,那還上陣拼什麼命?”
王貽正不聽廢話,徑直問道:“郭將軍是看不起在下,不願意收作麾下?”
郭紹道:“我不是看不起,是收不起。”
王貽正不依不撓道:“郭將軍別以貌取人,我弓馬騎射都會,不信咱們到校場試試……”
“你擅闖兵營,給我拿下!”郭紹忽然喝了一聲。
王貽正一驚,沒料到他說翻臉就翻臉,當下大急道:“我爹是宰相,你要作甚?”
上前的軍士有些猶豫,郭紹又道:“先拿下!他說爹是宰相,怎知真假?咱們又不認識宰相家的兒子,拿了送到王丞相那裡去問問便知。 ”
一旁的都使王審琦不知可否,任由郭紹折騰。
於是兩個軍漢就將王貽正的膀子抓住,另有數人披甲執銳在旁邊圍住。不過大夥兒倒沒綁他,一個白淨的後生,看穿著和模樣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實在沒必要多此一舉綁人。
郭紹便起身道:“王都使,我得告個假,親自把這個後生帶到樞密院去,讓王丞相瞧瞧究竟是不是他家的公子,再作定奪。”
王審琦道:“郭將軍就等著升遷任命狀了,這邊也不必太過費心,營房還有人當值。”
郭紹便告辭,帶著幾個軍士押著王貽正便出營房。那後生倒還規矩,只說自己真沒有騙人,但不是十分囂張,乖乖被捉拿走了。
郭紹騎著馬,慢慢帶著一行人走到西華門那邊,進不去,便叫值守的將領派人通報樞密院的王溥。值守西華門的將領認得郭紹是內殿直的,便熱心地派人進去了。
不一會兒,王溥聽說是自家親兒子惹了麻煩,很快便出來……果然這小子真是他的兒子。郭紹早就不怎麼懷疑王貽正的身份,全在意料之中:冒充宰相兒子的人可能也有,但冒充之後跑到禁軍軍營忽悠武將的,倒有點不可思議。
王溥聽完來龍去脈,當下便道:“我沒管教好犬子,讓他盡胡亂,不如把人交給我,回家好好管教!”
郭紹心道:難道我還會因為宰相的兒子在軍營前喧嘩、就非揪著不放……有什麼作用?
他借個由頭親自把人帶過來,不過是臨時起意,覺得能討個小小的人情,和王溥說上幾句話罷了。樞密院的宰相,萬一人家好心,在調任這關節上,稍微提醒兩句自己不懂的疏忽的,或許也大有裨益。
沒討到什麼話至少也沒壞處,反正郭紹在內殿直無事可做;做什麼也沒用,馬上就要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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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惜字如金
郭紹一面說是誤會,一面請王溥到西華門外的茶樓喝茶吃點心。不料王溥甚是賞臉,派人先將兒子王貽正送回家,然後就和郭紹品早茶。
西華門外,北面就是金水河。金水河南岸酒肆茶樓飯館很多,能賺吃皇糧的人的錢;只因西華門內就是有西府之稱的樞密院,內外又有不少官衙。在這邊辦公和活動的公家人非常多,於是有穿官服和披甲人出現的情況、實在正常,有不少店小二都見過宰相級別的大官。
王溥和郭紹找了個里面清靜、外面臨街的地方入座。王溥可能知道郭紹是個武將,自然就不聊詩詞歌賦之類的文雅話題,要聊恐怕也只能說“小呀麼小二郎”這個層次的,說說笑罷了。
郭紹主動開口道:“末將上回聽向將軍言,晉陽之役班師回朝時官家論功行賞,多虧了王公舉薦,末將才得以升內殿直都虞候。一直想登門拜謝,又怕唐突。末將心有感激,請受一拜。”
王溥忙擺手道:“算了算了,市井之間不是打躬作揖的地方。我為官家舉薦賢能,不過是分內之事,不用道謝的……何況我的舉薦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不敢居功;皇后也很賞識郭郎的忠勇。”
今天王溥這麼給面子,堂堂宰相輕易就被個中層將校約出來了,恐怕也是覺得郭紹在皇后符家那邊有關係。
郭紹便據實道:“末將年少時在衛王府上做過士卒。”
王溥見他不願意說,當然就不追問。但看樣子,王溥完全不信郭紹這個解釋,符家府上的士卒太多了,難道每個在符家效過力的人都能得到皇后親自提拔?
就在這時,王溥道:“郭郎要改侍衛司那邊的軍職,然後和向訓一道西征,你應該聽說了?”
“是,我已經聽到消息。”郭紹道,“只不過我突然管這麼多將士,以前沒有經驗,心裡還是有點不太踏實。”
王溥說道:“這有何難?兵權在你手裡,除了不能在東京擅自調動兵馬,軍中別事還不是你說了算。生殺賞罰之權操於他人之手,那些將領還能敢不從命,敢不討好著你?”
“王公所言極是。”郭紹沉吟道。他聽王溥願意說這事,只是還沒說到有用的東西,便想繼續鼓動。
他心下尋思:顯然皇后有心提拔,人家檀口玉言承諾想把符二妹下嫁,豈是說著玩的?但皇后畢竟是后宮的人,不僅不能躬親扶植,派內宮的人太頻繁太顯眼了也不太好,皇后身在幕後正是諸事不便。
如此情況,郭紹怎麼能全部所有事都指望著皇后?他就指望著在關鍵的時候皇后能提攜一下就非常難得了……具體怎麼辦,還得靠自個琢磨。眼下他就在設法自找門路,在王溥身上打主意。
郭紹沉吟道:“話雖如此,畢竟我年輕資歷淺,若是將士不服,用酷刑嚴懲彈壓終究不是辦法。”
王溥點點頭,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道:“後天史彥超要巡視南面外城城防。”他說罷便起身道:“正是上直時間,我不便耽擱得久了,這就要返回衙門。改日再敘。”
剛剛兩人都不緊不慢地在這兒閒扯,忽然之間王溥就著急了,好像是用肢體語言表示:言盡於此,好自為之。
郭紹忙道:“我送送王公。”
史彥超……今天王溥的話裡,最重要的人就是史彥超。提起這傢伙,郭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不問青紅皂白把亂兵、無辜被掠婦人一股腦兒砍了的事;然後就是“草船借箭”一般渾身插滿箭矢的場面。雖然郭紹也想通了史彥超的做法在這個時代實屬正常,但心裡還是對他那種完全輕視人命的態度有抵觸。反正郭紹私下里對史彥超沒多少好感。
當然這並不影響正事,郭紹走到這一步,如果完全按照自己的個人喜好來,如何還想盡最大努力成事?
史彥超在忻口沒死!死了的話王溥怎麼說他要巡視城防?
這廝在晉陽之役的時候是前鋒都指揮使,那時郭紹是知道的;班師回朝之後乾什麼職位去了?王溥肯定知道……但他沒說。王溥此人,說起廢話來滔滔不絕,一說到關鍵的地方就惜字如金,尼瑪呀!他要是把話說明白點、說詳細點,現在自己就不用麻煩在營房裡冥思苦想了。
就在這時,王審琦進屋來,便問道:“那後生是王溥丞相的公子?”
郭紹點點頭:“是,倒是是,不過被他爹弄回家管教去了。”
倆人便嘿嘿笑話了一陣。
郭紹心道:王審琦或許知道史彥超現在在幹什麼,問他倒是省事。不過郭紹又回憶了一下,王溥說那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說完不便多言就要走的場面……或許這事兒不應該拿出來到處宣揚。
向訓府上次的宴席上,王審琦是和趙匡胤那幫人有說有笑進來的,應該是趙匡胤的人;郭紹當然清楚趙匡胤是後來的宋太祖一代牛人,但正因如此,他才下意識地有所提防和謹慎。
何況王審琦這一干人都是殿前司的武將,郭紹很快就要離開殿前司去侍衛司那邊,再向他們打聽不相干的事總是不好。
郭紹打算找左攸問問。左攸從來都是小官小吏,不過似乎很了解關註一些官場上的事,上次叫他去疏通開封府辦玉貞觀的事兒,他就辦得很利索。
這兩天左攸也不知跑哪裡去了,一眼都沒見著;這小子回京後什麼文書郎的官也不干了,整天不是幫郭紹辦事就是遊手好閒。
郭紹出營,找到羅猛子,讓他不必在軍營值守,去左攸家候著,找到左攸了就讓他酉時去郭紹府上見面。
酉時,郭紹下直回家,果然在府門前碰到了左攸,便招呼他到外院客廳說話。
左攸道:“史彥超?主公還問什麼王審琦,您直接回來問我不就行了!一聽說您升到侍衛司虎捷軍了,我已經把侍衛司相干的人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郭紹大喜,心道誰道亂世文人沒用,幸好有左攸幫襯……此人默默無聞名不見經傳,得來容易,不過確實很多武將都沒法子收到一兩個真正有用的幕僚。左攸幹郎中醫傷兵不怎麼行,記得當時在去武訖鎮的路上不斷有人被他醫死,不過一回到東京他在官場上的熟悉還挺行的,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小吏的見識。
左攸道:“史彥超在忻口大戰,把前鋒行營的精銳騎兵折損了乾淨,先是被降至虎捷軍左廂都使、削感德軍節度使;但回到東京後,官家又復述感念他在高平之戰中奮勇不顧身的戰績,重新提拔。現在是侍衛司馬、步軍都虞候,鎮寧節度使。
除了史彥超,親軍侍衛司別的人我也知道,都指揮使是李重進。主公肯定聽說過李重進,他是太祖(郭威)之甥;太祖是他的親娘舅……”左攸頓了頓上前悄悄說道,“太祖是本朝官家的姑丈,只不過收了官家做養子。太祖和李重進還更親,起碼有血緣關係;官家卻是太祖妻子那邊的親戚,只不過佔了養子名分。我這樣一說,主公能琢磨明白官家對李重進的心思了麼? ”
郭紹尋思了一下,微微點頭。
左攸又道:“不過李重進以前也是殿前司的武將,太祖時期在內殿直、小底軍、大內都檢點、殿前司都指揮使等一干職位,一直在殿前司幹… …今年初官家即位,他才改的親軍侍衛司,在侍衛司這邊恐怕根基還不深。
方才主公說王丞相只提到史彥超,恐怕也是這麼想的。史彥超卻不同,他從虎捷軍幹到龍捷軍,又到侍衛司馬步軍司,一直在這邊打轉,琢磨一下,揣測一番,可以肯定史彥超在侍衛司熟人很多、根基很深。 ”
郭紹聽得頻頻點頭,左攸就是這點好,有話都是傾囊相授。郭紹也感受到了權貴文人和草根文人的區別、王溥和左攸的天壤之別。
王溥是丞相,就算知道郭紹和皇后有關係,於是很給面子,但總要裝|逼,自持身份拿拿架子,整得你半懂不懂的……左攸卻不同,他一個小官小吏,沒有出身門庭、沒有父輩人脈,幾乎沒有出路,遇到有人賞識還顧得上什麼節|操,一門心思就追隨鞍前馬後了。
左攸又道:“王丞相提史彥超這茬,一定是想要你在出征之前,先借他的積威在軍中打個威信底子。史彥超雖然不直接領虎捷軍了,他卻是最佳人選,因為主公您對他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郭紹皺眉道,“我倒沒覺得他領了多少情。向訓將軍可謂比我做得更多,人家為了救史彥超最精銳的老本都賠了大半,史彥超什麼態度?”
左攸嘿嘿一笑:“主公您也是將領,還不懂武夫的人情世故?那史彥超就是打腫臉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自視甚高覺得老子天下第一,屈尊不下身段罷了,其實只要是人哪能沒點恩怨之分?您只要主動去找他,給足面子,史彥超肯定就順著台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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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不嫌難受嗎
史彥超後天要去巡視城防,這個消息不容易,一般人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幹什麼?只有王丞相這等人才知道,至於丞相怎麼會對武將的行蹤瞭如指掌,就不得而知了。
“酉時剛過,史彥超今天下直後如果回家了,現在正好在家裡。”郭紹道,“後天他就要去虎捷軍駐地,時間很緊。萬一明天找不著史彥超,咱們就錯過機會了,一點緩衝餘地都沒有。我看這樣,現在就去,起碼還有第二次機會。”
左攸道:“主公所言極是。”
這座宅邸是三進格局,於是郭紹叫左攸在外院客廳等著,他緊進中院喚玉蓮找常服出來換,自己急著解甲。他覺得時間雖然急迫,但衣服還是要換一下的。想著史彥超那脾氣,自己穿著甲胄上門,他會不會以為是要打架……倒不至於,不過穿袍服更隨和一些。
玉蓮一邊幫忙一邊說道:“我今天上午叫黃鐵匠去玉貞觀,把郎君要出征的事告訴京娘了,你讓我告訴她的。”
郭紹隨口道:“我什麼時候說過?”
玉蓮道:“早上我問你要不要告訴京娘,你嗯了一聲,不是讚同?郎君不想告訴京娘?”
“沒事,告訴她一聲也是應該。”郭紹顧不上這頭。
玉蓮又問:“你去拜訪同僚,會不會在他家吃晚飯?”
郭紹想了想,便道:“你們自己吃吧。如果史彥超沒留我,我便和左攸一起找個飯鋪吃了回來。”
收拾妥當,郭紹出來沒見著左攸,問黃鐵匠,說出去了。郭紹一拍腦門:“我不知道史彥超住在哪裡!”只有等等,左攸不會這麼不靠譜,招呼不打就回去了吧?
黃鐵匠又道:“那個叫京娘的婦人在門外。”
郭紹道:“你怎麼不請她進來,杵外面作甚?”黃鐵匠道:“她沒有說是來幹嘛的,也沒說要求見……”
郭紹無奈地下令他去請,黃鐵匠這才從角門出去。不料沒一會兒京娘就跟著黃鐵匠進門來了,郭紹站在客廳門口等左攸,正巧見著。
京娘的神色仍然是冷冷的,沒有一般人見面要行禮寒暄之類的跡象。郭紹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報以友善的微笑。
這娘們既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郭紹也不知從何說起。忽然覺得她身上哪裡不對勁,倒不是她女扮男裝穿了一件翻領布袍的緣故……很快郭紹明白了,是胸部,雖然此時看起來還是鼓囊囊的,但並不是撐起很高;郭紹是見識過的,這夏秋之交穿得薄,正常情況下她的胸脯肯定會明顯地把上衣撐起來。
他也沒多想,隨口就說:“你也不嫌難受。”
不料京娘立刻就懂了,臉上刷一下變得緋紅。
這時郭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正有點懊悔,卻見京娘沒什麼反應,並未像上次那樣被輕薄了就要上來拼命。郭紹心下稍安,心道:難道她已經想通了,準備認命?
就在這時,左攸走到了角門口,見有女的在,急忙退了出去。郭紹看見了他,忙對京娘說道:“我還要去辦一件要緊的事,你一會順著路進裡面的院子喊玉蓮,讓她給你做晚飯。今天恕我不能親自款待了。”
京娘突然開口道:“什麼要緊的事,不就是求功名求富貴麼?”
郭紹愣了愣,乾脆利索地說道:“對!誰不願意過富貴的好日子,喜歡吃糠咽菜,我真心服!”
說罷便掉頭出門,遇到左攸,見他提了個籃子,一個穿長袍的文士提著這麼個籃子確實有點笑人。左攸道:“咱們不是去賄賂史彥超,不過空著手也不太好。我隨意在口子上的鋪子買了一些糕點、一些果子,那家鋪子的甜食我嚐過,手藝不錯。大人不喜,小孩兒一定愛吃。咱們提著一點禮物登門造訪,什麼姿態便不言而喻了。”
“左先生想得周到。”郭紹道。他也沒矯情要給左攸錢,一點糕點果子也值不了幾個,上次官家的賞賜分下來雙份不知要買多少。何況左攸作為郭紹的幕僚,郭紹拿了俸祿也會給他包一份,算作是自己養的士。
二人便牽馬一前一後去往史彥超府。
及至府上,投出名帖。運氣不錯,史彥超正在家中。郭紹和左攸也得以進門,走的是大門旁邊的角門,實屬正常,史彥超比郭紹的職位高幾級,總不能叫史家開大門“迎恩公”。
史彥超果然是架子挺大,自己在客廳裡坐著等,別說到房門口來迎接,連站都不站起來一次……不過郭紹也不和他計較。起碼他看到名帖知道自己來了,立刻就接見連等都沒等。可見史彥超不僅記得名字,也惦記著在戰場上的事。
郭紹言談之間也絕口不提那茬,就當是沒發生過一樣,連忻口一戰那事兒也不提。不說那些,倆人之間的話題就非常少了,郭紹只說聽到消息會調到侍衛司云云。
這時有一個丫鬟端茶上來,郭紹的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好笑的場面:若是史彥超一時興起,在家裡抓住小姑娘就乾那事,小山一樣高壯的身軀壓在小雞一樣弱的女子身上,該是多麼悲慘的事……
郭紹陸續廢話了不少,便道:“聽聞史將軍後天要巡視城防,不知可否讓末將隨行?”
他便輕輕這麼一問,並不說為什麼要隨行,其實原因很簡單:狐假虎威的山寨版。
“你聽誰說的?”史彥超忽然問道。
郭紹愣了愣,倒沒料到他如此直接問這個問題。而且史彥超身材過於威猛、聲如洪鐘,氣勢十足的架勢,很能給人壓力。旁人就是覺得他對自己沒有威脅,也會莫名感覺壓力逼人……好像隨時會被他揍一頓似的,這麼大個的漢子,又號稱大周第一猛將,幾個人揍過他?所以感覺非常不親和。
郭紹只得據實答道:“樞密院的一個官員。”只願史彥超看在戰陣上救他的份上,別在繼續逼問究竟是哪個官員了。
史彥超“哼”了一聲:“舞文弄墨,耍嘴皮子的文人,沒一個好東西!”
郭紹不置可否地應付著,覺得史彥超不爽也實屬正常,誰也不願意被人背地裡監視著。他這不客氣的話,並不是衝著郭紹來……郭紹如此提醒自己。
穿著文士巾帽長袍的左攸在旁邊也很淡定,似乎左攸比較免疫地圖炮。
史彥超這傢伙,好像看誰都不順眼,至少給人的感覺是那樣……郭紹都沒覺得自己哪裡惹到他了,他就變得很不高興起來,而且一不高興一點掩飾都不用,當下就把茶盞丟在几案上,灑了一案的茶水,硬生生地喊道:“送客!”
郭紹表示為了自己的事,臉皮可以厚著。當下就不顧史彥超不客氣,又問道:“那後天的事……”
史彥超道:“早上早些,到侍衛司衙門外等我。”
“是,那末將等告辭。”郭紹也學著左攸糊塗淡然的樣子,全然不顧別人的臉色,又指著提進來的值不了幾個錢的糕點,專門說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郭紹和左攸一道很快就出得府門。二人騎著馬一前一後默默走出這條街。
“史彥超不太高興的樣子,不知後天會怎樣,會不會在將士們面前不給我面子,反而叫我下不了台,適得其反?”郭紹沉吟道。
左攸嘆了一口氣,答非所問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高於岸流必湍之。史彥超能到現在還生龍活虎,確是不易。”
郭紹想了想道:“好像官家很賞識他,一個武將能得官家賞識,還怕得罪誰呢?”
“湫!”左攸策馬上來與郭紹並肩而行,側過頭小聲說道:“我瞎琢磨啊……官家是不是覺得史彥超威名大,想用他在侍衛司製衡李重進?”
郭紹沉吟片刻,搖頭道:“天子聖心,做臣的哪能容易猜度?”
左攸又小聲道:“史彥超還真就是個純粹的武夫……李重進我不清楚,以前沒門路官做得太小,沒機會見識見識。不過既然官家這麼費心費力,好不容易把他從殿前司挪到侍衛司,又有急著加強殿前司的跡象,恐怕李重進也不是好對付的。就史彥超那樣,怎麼和李重進平衡?”
郭紹不答。他前世雖然學歷也不低,不過和古代文人還是完全不同的,又在五代十國幾年習慣了武夫的生活,所以一般不願意去議論太遙遠的事。
左攸神神秘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巷子在市井中,沒什麼人,就算市井小民聽見了估計也聽不懂。他便低聲繼續道:“主公調升侍衛司,是要去西征。這是個機會,如果能立功進一步;以後再有機會爬幾步的話,達到與李重進、史彥超差不多平起平坐的地位……那時便可以代替史彥超牽制李重進,勢必得到官家的倚重。”
郭紹心道:你不廢話麼,我去西征就是要立功撈軍功資本的,我還等著娶符家二妹呢。西征那點功勞,也許還遠遠不夠;不過沒關係,我已經知道朝廷會打淮南了,機會有的是,只要上邊願意給你。
如果郭紹不是心急火燎滿腹鬥志,現在任命狀都還沒下來,何必到處打聽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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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殘忍的惡作劇
天氣晴,有微風。
史彥超等一眾人先巡視東南陳州門,此地北面就有存糧的倉庫,門內有虎捷軍第一軍的一片營房。史彥超在前呼後擁中起碼靠近陳門,只見大批將士已經恭候在此。成片的鐵甲,遠遠超過了一道城門應該當值駐守的人數。
“拜見史大將軍!”“史都候……”眾人的目光聚集在史彥超身上,大多數都充滿了又敬又怕的神色。史彥超的威名,不僅周軍,其它國家的武夫們也應該耳聞。
史彥超人高馬大,在場的將士沒有一千也有好幾百,還有路過觀望看稀奇的百姓,但沒有人長得有史彥超高大。史彥超只是微微點頭,架子拿得很足。
郭紹記得趙匡胤要升殿前都虞候了,在級別上和侍衛司都虞候相當、同樣是一個大漢,但就連趙匡胤的氣勢恐怕也比史彥超稍遜一籌。
大夥兒對史彥超很敬畏,不過也有一些人不同,旁邊有個武將就很激動,見史彥超過來,大聲嚷嚷道:“史大帥,您還記得晉州嗎!北漢主舉國之力來攻,咱們兵少,浴血奮戰堅守月餘,我就是守南門的李大柱啊!”
史彥超聽罷轉過頭,走到那將領跟前,只見那人一臉皮膚黑|糙,單看模樣就像一個苦力一般,顴骨位置有一道驚心的刀疤,傷痕之長,連左眼眶都變形了。
史彥超抬起手,堅定地拍在李大柱的膀子上:“如何能忘?”
李大柱激動道:“末將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場惡仗,南門被破,北漢軍蜂擁衝來,起碼二十倍於我!一個指揮五百條漢子啊,半個時辰不到,就剩下幾十人!要不是史大帥親自來救、與兄弟們並肩殺敵,若讓那北漢軍衝進城,咱們全軍兄弟都得葬身在晉州!”
一直就很傲氣的史彥超,此刻的眼睛裡似乎有些許傷感。最勇猛的人,在偶爾的瞬間也會不小心露出這樣的眼神。他輕聲說道:“這些年,死去的好兄弟太多,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我還活著,就等著那一天與兄弟們下去團聚!”
聽到這一句,後面的郭紹都是一怔,對史彥超的印象頓時有了少許不同。
史彥超威怒的虎目直視他的眼睛,握著李大柱的膀子,用力搖了一下,然後掉頭就向前後,毫不回頭,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李大柱。
一行人跟著他穿過人群,走到城牆的石階口。史彥超大喊了一聲:“郭兄弟!”
郭紹忙上前:“末將在。”
史彥超指著郭紹高聲道:“不久後,他便會兼領第一軍、第二軍都指揮使,大家都認好了!”
眾人毫無反應,雖然紛紛瞧郭紹,但完全沒有哪怕一點熱情的氣氛。郭紹長期訓練和出征倒是長得結實,樣子看起來已是年輕的一條漢子;但他還是太年輕了,一眼看過去,和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將老兵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就在這時,史彥超又說:“高平之戰,一箭射死北漢猛將張元徽,就是他,郭紹。”
頓時人群中發出了聲音,大夥兒議論紛紛起來。這種事太容易在軍中傳開了……
如果是一件比較複雜的事,哪怕它影響很深遠、意義很重大,一時間在軍漢中也難以流傳,因為大夥兒懂不懂是另一回事,說起來太繞太不精彩,沒什麼意思。反倒是郭紹這種事,其實對於戰局沒多大的影響,卻更容易讓人們津津樂道。
一箭射死張元徽!多乾脆多利索,又是叫大夥兒很感興趣的事。箭術,本來就是軍中最重要的技能之一,周軍這些將領,武功好的基本射箭都不錯。武將們也樂得大家流傳這種事,自家軍隊裡有厲害人物,將士們的信心也高一點,人們需要具體的榜樣需要英雄般的故事!
史彥超又抓住郭紹的手腕,攜手上牆。郭紹也沒反對,只是覺得這種動作確實有些刻意。
他心道:史彥超還是恩怨分明的,講義氣的!不管態度如何,起碼做出來了,給郭紹把聲威抖起來了。就是要藉史彥超的名頭!
一時間郭紹對史彥超的惡感消除了一半,走上城牆,又對下面的將士點頭回應。
這時他立刻發現了不遠處的京娘……實在太顯眼,她站在圍觀的婦人們後面,但個子比那些婦人幾乎高許多,一目了然。現在郭紹有正事,自然就沒空理會她,就當沒看見了。
郭紹正覺得史彥超這人還是講義氣,心裡舒坦著。不料還沒舒坦一會兒,史彥超立刻就給郭紹找不痛快了。
一行人在眾目睽睽下等城觀望,史彥超忽然指著城下的大路,說道:“郭郎的箭術,能在萬軍之中一箭射死張元徽。諸位將士只是耳聞,你何不叫大家開開眼界?”
郭紹順著他指的看下去,只見路上正有一個長袍巾帽打扮的人牽著一匹驢車,背對著城門這邊在大路上走。驢車上放著許多東西堆得高高的。
“史大帥何意?讓我射一個無辜的人?”郭紹詫異道。
史彥超淡然道:“射他的帽子,不過就是嚇嚇他而已。”
郭紹和隨行的兄弟,以及左攸都愣在那裡。這似乎有點過分了,人家一個路人,又沒惹著你……況且這是在東京、又非正在發生戰爭的戰亂之地,沒事你拿個老百姓射著玩,要是射死了,不說一定要償命,影響肯定不會小,能輕鬆了結?
這時史彥超又強調道:“以郭郎的箭術,百發百中射中帽子。你只要沒射死那人,怎麼算得上是射殺無辜?”
說罷饒有興致地看著郭紹,眾軍也默不作聲。郭紹身邊帶著幾個隨從,但他都沒開口,幾個人也就等著郭紹怎麼辦。
郭紹目測了一下,那個牽著驢車的人,距離城牆只有四五十步,如果抓緊時間別讓他再走遠,這個距離上郭紹還是很有信心的……雖然臉龐感覺有些許微風,但那人是直行、走得慢,幾乎相當於靜態目標,難度又降低了幾分。
但是無緣無故拿一個無辜之人的性命冒險,這事兒本身就有悖郭紹的價值觀,讓他十分反感。
不過史彥超可不這麼覺得,連一眾將士的表情看來,也覺得只要他自信,那就算不得什麼事兒……大家都是血里火裡提著腦袋過來的,誰會覺得嚇一下就是了不得的事?
除非郭紹水平不行,根本沒有把握。
史彥超尼瑪!虧我覺得你還挺講義氣,這就給我找茬?
郭紹不是糾結的人,也不高尚,雖然對這種事很抵觸……不過入鄉隨俗,在武將們面前裝仁義,會給他們軟弱又婆婆媽媽的感覺吧?史彥超說得也不全錯,只要不射死那人,全當惡作劇了,也可以證明自己對箭術非常自信,十拿十穩!郭紹如此安慰著自己。
四十五步,雖然有風,但幾乎等同靜態目標。
郭紹心裡又默念了一遍,伸手道:“拿弓箭來!”
這時只見史彥超的眼睛裡露出些許興奮的神色,似乎拿人命開玩笑是很刺激的事!郭紹難以理解這個猛漢的心理,剛不久還似有對陣亡好兄弟的憐憫悲傷,轉眼之間卻能對一個無辜百姓毫無同情?他究竟是怎麼想的,是怎麼一種感受?
城牆內的將士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能聽到城牆上的說話,一個個武將嗓門大,離城牆不遠的地方都能聽清他們說話;所以大家都大概知道上面在幹什麼。
郭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他……忽然想起,京娘也在圍觀,她會如何看這件事?郭紹心裡微微有些動盪,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定住心神。他不願意猶豫不決!
就是個惡作劇……五十步,有微風,靜態目標……
郭紹輕輕把箭矢搭上了弓弦,不能猶豫不能多等,越磨嘰那人走得越遠,把握越小……其實他從來沒有過完全十成的把握,只是從無數次命中和未命中之中尋找感覺罷了。
就在這時,那驢車上在彎道上稍微轉了一下方向,忽然見驢車上還有一個婦人,露出小半身體,原來剛才被那些物品遮著。她不僅是一個人,臂彎裡還抱著什麼東西似乎是個孩子……
郭紹心頭頓時一亂,微微把箭簇下移……
就在這時,忽然旁邊一個聲音說:“大哥!別射那人了,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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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8-14 10:33 PM 編輯
第五十六章 信任
空中有微風。但能動搖利箭的不僅僅是風,最主要是人心。
明明是覺得不對的、有悖於意願的事,做起來就沒那麼果決,對郭紹來說,最能提高信心的是通達的念頭。他在軍中勉強算的上猛將,但射箭的時候,暴力拉弓的背後,確實一顆細緻的心,甚至敏感;沒有這種敏感,如何能在沒有精準瞄準器械的情況下找到目標的感覺?
一絲微微情緒的波動,都會影響一定的精準度。他沒有信心的……這不是幾步內甩飛鏢,而是幾十步外用簡單的器械精確命中一個小目標。
忽然有人說了一句話,眾將紛紛側目。
郭紹還沒來得及看,就已經聽出是二弟楊彪。楊彪見郭紹轉過頭,又道:“我戴著帽子騎馬下去,走那條路,大哥射我的帽子!”
眾人頓時嘩然,看向楊彪,只見一個馬臉大漢,比史彥超矮,不過面相相當兇,一看就不是善類。也許慈眉善目笑吟吟的可能落井下石背後捅刀,也許美貌英俊如花的人也可能心腸歹毒,而凶神惡煞的人還揚言過在戰陣上要報復自己人的楊彪,卻會要求拿他的命冒險。
大家都驚訝不已,一時間才注意到了郭紹身邊的隨從。
“二弟?”連郭紹都比較意外驚訝,皺眉道,“我的兵器不會對準兄弟。”
楊彪初時還一臉嚴肅,這時便笑了起來,笑得很輕鬆的樣子:“大哥的兵器不是對準兄弟,不過是對準帽子罷了。”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楊彪這廝經常最|賤,別想讓他說出好聽的話,只要他不滿嘴污言穢語罵人就算客氣了。有些話楊彪說不出來,也不善。不過郭紹從他的笑容和言語中,已品出了更多意思。
就在這時,左攸站出來說道:“郭郎,楊彪相信你的箭術,正如他相信你待兄弟的誠意。但楊彪是你的左右臂膀,難得忠心的兄弟,他對主公更有用;而左某不過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多讀了幾本書識得幾個字,還是半壺水沒讀通史籍……左某這種人,開封府裡的小官小吏,一抓一大把,死不足惜!況且,史大帥看武將應該比看左某這等酸儒順眼。我去!也讓史大帥瞧瞧,讀書人也不盡是貪生怕死之輩,力氣軟,骨頭不軟!”
左攸是出口成章。一席話出來,城牆上的武將們誰有口才能說得過左攸,一時間呆若木雞。忽然城牆下面有個人高喊道:“好!說得好!”這時圍觀的人們才紛紛附和著喝彩。
左攸循著聲音看過去時,一眾人在起哄,卻不知一開始那句感動的如同知音一般語氣的話究竟是誰說的。
卻不料楊彪冷不丁來一句,好像正對著左攸慷慨的情緒潑了一瓢涼水:“說了一通,像要去|死!你認為大哥會一箭把你射死?”
就在這時,忽見羅二也站了出來,挺起胸膛道:“還是俺老羅去罷!”他似乎有點猶豫,只是見著楊彪和左攸都這樣,也就沒忍住要“衝前送死”……此時他好像已經把媳婦的諄諄教誨忘記了。
郭紹不置可否,轉頭看向史彥超,不料史彥超沒有任何要製止的意思。
都已經這樣了!史彥超也絲毫沒有給個台階圓場的意思,看來這廝剛愎自用已經到了一定的程度,打死都不會認錯的!他一定要繃著,堅持到底。
楊彪見狀,二話不說,調頭就走……楊彪也是個不服輸的人,他看起來很生氣,很不服史彥超。不一會兒他就走下城牆,牽了一匹軍馬翻身而上,接著就策馬向城門口奔去。
短短的一瞬間,郭紹也覺得不該辜負楊彪的信任!
多少次在戰陣上,每一瞬間都可能被敵兵捅死,每一刻都可能送命,提著腦袋拼殺。這麼多次都過來了,還怕射不中楊彪的帽子?楊彪要賭這口氣,郭紹何嘗不窩火,想順出這口悶氣!
此時楊彪已出城門,郭紹帶著惱火氣憤的情緒大喊一聲:“二弟,我若射死了你,拿命賠你!”
郭紹遂不再徘徊,心中通暢,深吸了一口氣,集中註意力。一擊而中,射偏了就是兄弟的命,郭紹心裡的壓力很大。
他微微閉上眼睛默念著,伸出手背迎著風,感受著秋天漸漸到來的涼風……涼風一起,天氣該越來越涼了。從這涼意中,他默默地記住那輕輕觸摸手背皮膚的輕重。
郭紹突然瞪圓了眼睛,渾身肌肉繃緊,搭箭上弦,抬起弓的過程中舒展手臂從容開弓,瞄準。
心情不能急躁,也不能怠慢!瞄準的時候不能太急,要看清楚,但也不能拉著弦瞄得太久,力氣稍竭都會影響穩定性。郭紹的手像鐵鉗一樣有力、穩定,一動不動。
風很輕,“啪!”他在直覺中最恰當的一刻放開弓弦,什麼也不想。
利箭呼嘯而去!片刻後,楊彪就在馬背上回頭對著牆上大笑道:“大哥,你可得賠我頭盔!”
羅猛子見狀樂得手足舞蹈,對著城牆下面大喊道:“正好射中帽子,二哥跑著馬呢!”
眾軍聽罷都鬆了一口氣,立刻鬧哄哄地叫起好來。郭紹鬆一口氣,淡定把弓遞還給旁邊的武將。史彥超無話可說,點頭讚道:“你們兄弟算好漢!”
郭紹沒有附和,也沒有說什麼噎人的話讓史彥超下不了台,顯得很沉默。畢竟史彥超在侍衛司中威望很高,又是上峰,郭紹不願意為了一口氣和他過不去。
一眾人從城牆上下來,史彥超還要去巡視別的地方。郭紹突然之間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中途告辭,帶著幾個兄弟離開了陳州門。
郭紹精神太緊張之後,就有點心不在焉,和幾個人騎馬走了一會兒,回頭忽然不見了左攸,問道:“左攸呢?”
楊彪道:“剛才就走了。”
郭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兄弟常常不是朋友,朋友卻常常像親兄弟。”
楊彪和羅二,或許最起初的、也是最直接的想法,是跟著大哥能有出人頭地,但大家能建立起這種極度信任,實在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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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非等閒之輩
郭紹騎馬慢行走到家門口,不料又碰到了京娘,只見她從斜對面的窄街走了出來。郭紹頓時覺得這女子就像神出鬼沒一般,剛才沒發現她跟著,卻能恰好在門口撞見。
京娘牽著一匹馬走了過來,馬背上放著一個包袱,那副樣子好像要走遠路一般。郭紹在角門口等了一會兒,等她過來、便聽得她說道:“你在城牆上要是手抖了,射中了那個人,真的會拿命賠人?”
郭紹一語頓塞,這女人一開口為什麼就是叫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但他不能置若罔聞、不予理睬……這是京娘第一次主動和他攀談,最起碼應該積極回應。上次發生了那件意外的事之後,已經過了好些天,她已經想通了?
郭紹留心觀察京娘的神色,比較平靜正常,沒有剛開始那樣隨時可能瘋癲的不穩定。如此也好,本來是意外出了事,總得解決;凡事可以商量了,便要好過就此結怨、莫名其妙多一個要殺自己報仇的仇人。
所以郭紹準備表現出積極的態度,也好化解恩怨。
但他沒法正面回答京娘的問題,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才好,愣了一會兒憋出一句很冷的自以為幽默的話:“手不會抖,我在祈禱,神仙會幫我的! ”
京娘冷淡地問:“你信什麼神,如何祈願的?”
郭紹隨口用輕鬆的語氣道:“感謝王母、感謝天,祈求王母保佑……”
京娘頓時白了他一眼,扭頭去馬背上取包袱。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角門,黃鐵匠上前來把馬牽走照料。郭紹當然不會阻攔京娘進府,只是見她帶著東西不像是來拜訪的,便忍不住問:“京娘是要出行……或是搬家?”
京娘道:“我和玉蓮住。已經把玉貞觀的觀主交給別的人了。”
郭紹脫口道:“玉蓮是和我睡的。”
京娘一愣,問道:“你言下之意是想趕我走麼?”
“不是、不是,那你一會兒去找玉蓮,讓她給你收拾間屋子。你願意住這裡就住這裡,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絕不會趕你。”郭紹忙道。
京娘道:“我不住內院,就在這外面隨便找一間屋暫住幾日。”
他們一前一後便向裡面走,郭紹先去外院的一間廳堂裡等著吃飯,因為廚房在外院。玉蓮和董三妹都不在,估計正在做飯……上次郭紹就提了一次,叫她找兩個粗壯的婦人僱傭,好在院子裡幫著幹臟活累活;但至今府上沒有添人口,可能一時沒找到合適的人。
郭紹先把腰上掛的障刀取下來放在刀架上,然後就解甲,比較麻煩,便招呼京娘。京娘沉默了一會兒,真就上來幫忙,而且手腳很嫻熟……果然是練過的行家,可能以前她家有人是武夫。
郭紹見她態度轉變,又說道:“那道觀裡那麼多人手,你怎麼不帶幾個親信的人過來照顧你的起居?”
京娘不置可否。
……不料才過幾天,玉貞觀真就來人了,來的不是幾個人,一來就是十幾個!府上中間的院子沒人住,房屋卻很多;郭紹和玉蓮等都住最後面的園子裡,風景好。於是他便讓玉貞觀來的道士暫時住在中間的院子裡。
府上一下子添了這麼多人,倒熱鬧起來。如此也好,偌大一個宅邸,缺園丁、廚娘、購置柴米和乾粗活的勞動力,正好用得上。其中有兩個又黑又粗壯的婦人,一看就會幹活,添了這些人可以讓玉蓮輕鬆一點,只要她管著錢糧收支就行。
郭紹稍微算了一下,表示自己的薪俸養這些人口尚無壓力。而且不久後錢糧又稍有增加,任命狀下來了,兼領二軍都指揮使的俸祿比內殿直都虞候高;乾州刺史的那份也照樣領。
他既掌虎捷軍二軍兵權,但毫無要立刻出征的消息;甚至連朝中官員、軍中武將也還不確定周軍是否會對蜀國開戰。東京這陣子比較安寧,為了西征做準備的一些職位調整絲毫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因為殿前司正在大手筆進行變革整頓的事更引人注目。整頓殿前司諸軍的主要負責人是趙匡胤。郭紹現在已調到侍衛司軍中,此事對他毫無影響。
郭紹早就在家裡說了要西征,玉蓮和京娘都知道這件事,但兩個月過去了卻無動靜。
左攸在郭紹面前說得頭頭是道:“晉陽之役回來後,侍衛司諸軍無事,但休整之後便到秋季了。若是馬上就緊接著西征,算上準備的時間加上行軍耗費時日,在關中發動戰事之時極可能已進入冬季。關中冬季風大干冷,氣候不利於作戰,我猜測朝廷用兵應該是明年開春。”
郭紹覺得左攸的“瞎琢磨”還是很有點道理,便附和稱是。
據說陝西很多年前的氣候濕潤溫暖,所以關中富庶,自秦以後一直是各王朝的首都。但從唐朝中後期開始,陝西的氣候就逐年變得乾燥,進入五代十國後東京大樑已然取代了長安的地位。所以左攸說此時的陝西冬季“風大干冷”可能並沒有說錯。
不過郭紹的心情已經變得有點急躁了……戰役目標是打下兩個州的地盤,這點功績自然也算軍功,但恐怕算不上什麼奇功大功;不知完成之後軍職能有多少提升,按理應該不會太大。在禁軍中上面的賞識和門路當然很重要,但若是沒有軍功、威望資歷作為基礎,也很難有所作為。
就這點戰功,卻需要等到明年;而且似乎也是硬骨頭,打下來不易,也不知要打多久。
郭紹心裡掛念著娶符氏二妹、與衛王家聯姻,可是照現在看來,還一點希望都沒看到,可能一兩年之後也無太大的進展。所以偶爾他才會心情急躁。
但這也沒辦法。他回過頭一想才後知後覺,真正感悟高平之戰那樣的機遇是多麼難得!只可惜當初自己的職位實在是太低,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為;錯過了天大的機遇,後來就再難遇到了……也許只能在先啃著陝西戰場的雞肋,然後等待徵淮南之役?
郭紹準備進關中作戰之後,力圖速戰速決,省得浪費時間。
但秦鳳等州是蜀國的前哨,是他們不被封閉在四川盆地的據點,守可以作為腹心的緩衝,攻可以作為戰爭的策源地……蜀國肯定不願意輕易拱手相讓。
郭紹也認識到,自己想拿人家刷戰功,也得先問問蜀軍同不同意。
蜀國當然不同意!所以想要速戰速決,就要全力以赴不能掉以輕心。
郭紹便找左攸商議:“如果西征要等到明年開春,我們在東京幾個月沒有多少事可做,何不提前準備一番?我沒去過關中,對秦、鳳等地形風物一概不知;我想向侍衛司告假,就說去關中訪尋親戚,然後藉機尋訪詢問一番秦鳳諸州的情況。”
他積極想要建功立業,追隨他的人當然欣慰,左攸沉吟許久便道:“主公若是要去,在稟告侍衛司步軍司之前,應該先和宮裡的宦官說說;然後告訴宰相王溥。 ”
左攸只知道皇后願意提拔郭紹,但不知是皇后親口透露西征的事。大相國寺那件事郭紹誰也沒說。
郭紹採納左攸的提醒。明年開春才出征只是他們的猜測,萬一時間猜錯了,到時候朝廷點將找不到郭紹,豈不壞了大事、白忙乎一場?
先告訴上邊的“貴人”,無論是皇后還是樞密院的宰相都肯定對軍機一清二楚,他們點頭了自然就不必再擔心。
這時候郭紹才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從來都是皇后派宦官聯繫自己,自己卻沒辦法和他們來往。他一個虎捷軍的武將,上直要麼去侍衛司官署報導,要麼去虎捷軍第一、第二軍的駐地營房值守,連皇城的門都不能進,如何能找到宦官?
郭紹打算先將這件事告訴王溥,然後等一段時間,看皇后能不能知道。最後才正式向侍衛司告假……若是無法讓宮裡知情,也是沒關係的;王溥若是沒有異議,證明出征時日還有一段時間。
事情很順利,王溥知情后兩天就有一個宦官在一條街上碰到了郭紹,並且贊成他提前準備。
此事讓郭紹頓時很驚訝,宰相王溥才知道這事兒兩天,宮裡的人就了解到了?他不得不這麼揣測:難道皇后的勢力觸角能到樞密院?符氏一個后宮女人卻似乎不是等閒之輩,不僅在武將中很有威望恩德,連軍機要害官府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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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有多慘
郭紹準備出行諸事,左攸這幾天出入郭府頻繁,常常查漏補缺提一些中肯的又容易忽視的建議。郭紹有一次開玩笑:說能收左攸在麾下十分划算,辦事得力要的俸祿卻很少。
其實左攸在郭紹麾下的報酬已經遠遠超出了在官府做小官的收入,他似乎也不計較眼前的錢財。左攸出身寒微別無它路,一門心思抱住郭紹……這樣的人對現在郭紹的實力來說當然是最佳選擇。那些有高級職位的能人,當然不會屈尊投郭紹門下,郭紹也收不起;而寒微身份低的人,絕大多數根本沒能耐,就像站在大街上看熙熙融融的人群,裡面誰是有真本事的?要從沙子里淘金並不是那麼容易。
這回郭紹從侍衛司回家,剛卸甲,就聽得左攸求見。他便叫黃鐵匠帶進院子來,黃鐵匠早就把左攸認熟了。
左攸走進客廳,徑直就說道:“今天我見主公,卻不是來進言的,舉賢照樣是我的分內之事。”
可能是郭紹身邊全是武將的緣故,左攸也沾染了不少武人的習慣,比如辦事說話比較直接乾脆,倒很少見他文縐縐地賣關子。
郭紹聽罷有些詫異,這是他第一次所謂舉賢。便抱著聽聽也無妨的心情隨口問道:“是什麼樣的人?”
“武將。”左攸說罷搖頭道,“此人真是運氣太差,落魄至斯、悲慘到叫人嘆息!”
“有多慘?”郭紹頓時饒有興致地問。
左攸道:“多慘?晉時就成名的武將,然後歷經了三朝,主公認為這樣的人應該是什麼職位?”
郭紹心道自己之前從軍四年大部分時間是小卒,進入武將行列的最低級十將、還遠沒有成名,到現在不到一年已兼領禁軍二軍都指揮使……左攸說的那人歷經三朝,在五代十國這樣的戰亂年代,沒死的話肯定打過無數的仗、立過無數的功,應該累功升到哪個地步?
最起碼應該脫離中級將校,進入高級武將行列了,但聽左攸那口話,顯然不是那麼回事。郭紹只得搖頭道:“我猜不到。”
左攸瞪眼道:“他已經到了掛個名每天去軍衙里混膳食的地步!”
郭紹:“……”
左攸又道:“軍衙提供早上、中午的膳食,他每天去吃飽了,便無事可做在各處廝混到晚上,裝作忙完一天公事回家。”
郭紹聽罷心道: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這廝要是和自己比,不得要氣得撞牆?
看來僅僅靠熬資歷是不行的,人家熬了三朝,熬到了混飯吃的地步。而有的人一旦遇到機遇,屁股著火一樣飛升……別說郭紹自己,就是趙匡胤幾個月前不也只是個誰都不認識的中層將校?現在他都是整頓殿前司兩大主力無數軍隊的負責人了。
不過郭紹也很納悶,便問道:“能成這般地步,恐怕也沒多少能耐吧?如果是懷才不遇的千里馬,三朝那麼多權貴,就沒有一個伯樂?”
左攸搖頭道:“歷經三朝的武將,只要沒死,無須是千里馬、更不需伯樂,熬軍功資歷都不至於如此。此人是運氣太差,撞到了要害之處。”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此人叫羅彥環,父親就已是刺史,他從晉時就補官到內殿直,主公自然知道內殿直做官很容易升,羅彥環的前程不可限量。而且他也確有膽識、作戰勇猛,不久就以'十勇士'之稱聞名。後在契丹攻滅晉朝之時,又當機立斷把原本送給契丹人的一千匹戰馬帶走,投奔了漢,頗具膽識甚明大義。
可是在去年終於倒霉了,樞密使王濬驕橫跋扈,企圖挾制太祖(郭威),被太祖貶官後死,然後王濬黨羽被大片清算。羅彥環被牽連視作王濬的黨羽,被貶鄧州,接著就一慘到底了。 ”
郭紹沉吟道:“他真是叛黨的黨羽?”
左攸道:“那王濬作樞密使,樹大根深敢挾制太祖,得勢時朝中多少人不得不仰起鼻息,若計較起來沒多少人能完全脫得了乾系。太祖清理門戶不過拿一些人以儆效尤,羅彥環不過倒霉了撞上而已。”左攸嘆道,“在下偶爾有所悟,世事難妙算,若是運氣不好無論如何妙算都沒用。”
“確是。”郭紹也是心有靈犀般地贊成左攸的說法,然後又附和道,“運氣這東西不好捉摸,積陰德也沒用。太史公《伯夷列傳》裡早有論述。”
“咦?”左攸聽郭紹隨口引史,表情頗有些詫異。不過他也沒追問,繼續說道:“今年初官家即位,擴軍備戰應對北漢契丹威脅,繼續有才能的猛將。朝廷便把羅彥環調到東京,安置在軍頭司……這衙門幾乎無事可做,就是用於安置那些沒有實職的將校,給予少許俸祿、供膳食的地方。
高平、晉陽之戰後,官家下令嚴懲殺伐了一大批將校,在戰陣上又死了一些,初時有大量的空缺。就在這種好時候,羅彥環也沒補上實職,仍然在軍頭司混飯。以我之見,他才三十來歲,但前程已經走到頭了。 ”
郭紹道:“左先生是如何結交到他的,他願意投我麾下?”
左攸答道:“上次咱們在陳州門城牆上,我氣憤之下在史彥超跟前說了一通話,底下有人叫好,後來我便在附近轉轉,看能不能找到那個人。不料他還在等我,那個人就是羅彥環。”
郭紹一拍額頭,恍然道:“怪不得我和二弟三弟走著,回頭就不見了左先生。原來你是去找人去了。”
左攸笑道:“正是。羅彥環倒沒明白表態要投主公帳下。我和他說起主公要去關中,尋訪秦、鳳二州的風土人情。他毛遂自薦,說有親戚在鳳州,願意跟主公去關中,借訪親問友幫主公打聽地形……但我敢保他一百個情願投主公帳下,不然他看不到出頭之日。”
“牽扯到叛黨的人……不過是太祖朝,官家即位後也不必太忌諱了。”郭紹點頭。
左攸嘿嘿笑道:“正如主公那日所言,這等人十分划算。”
郭紹當即便說道:“改日左先生帶他來見見面罷!”左攸道:“羅彥環已經在門外等著了,我先舉薦,主公願意見現在就請他進來。”
郭紹沉吟片刻,道:“隨我出門,我去大門口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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